第156章(第2/2页)

在这一秒钟之前的尖叫声都是假的,只有眼前这一幕是真的。当真正经历着噩梦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幻想中的骨肉撕裂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都是不存在的,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变成无声的黑白画面,他真真切切地亲眼目睹了一切,却如同隔着梦里的一层白纱。

直到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那是他唯一体会得到的实感。

快救救他,谁能来救救他。

求救声哽咽在他的喉咙里,他已经无数次发出这样的呼救声,可他忘记了他的呼救从未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一片潮湿不仅是被溅了一脸血,还有他眼睛里涌出的眼泪。

他仓惶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两边是贪得无厌的加害者,四周是妄想要分一杯羹的围观者,以及同为货物却因族类不同而拥有不同待遇的受害者。

没有人会来救他的,这一路只有你跟他相依为命。

“这是个什么玩意?米什么其……神?”

被蟒蛇精提着后领悬在半空的小白玉鼠精,整张脸浸在脏兮兮的血泪中,他的半边脸肿成紫青色。原本脑部的重击导致他昏过去,是左手手臂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破坏力活生生从身体里撕裂开去的剧烈疼痛让他尖叫着醒过来。

剧痛吞没了他的所有感知,脑海中只剩一片白茫茫,右手攥着一手冷汗,和他的平安符。

套在手腕上的几圈红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红绳上挂着一个平安符,这是袖珍白玉鼠一族传承了千百年的精神支柱。

平安符由裁剪整齐的红绸布缝制成的一个正三角形符袋,正面要用金丝线一针一线绣着“米其神”三个字,符袋里填装半袋金灰,那是用写着“米其神”三字的金粉纸焚烧而成的。

内里松软的平安福吸足了污血的水分,变得胀胀沉沉的,攥在手心很有实感,也因此引起蟒蛇精的注意。

蟒蛇精原先以为这只小白鼠藏了什么暗招,为此还警惕了下,结果他从少年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剥出了一个破平安符。

蟒蛇精觉得自己竟然警惕了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儿,怒极反笑:“他娘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妖怪求神拜佛,求这破玩意有用的话,白玉鼠全族为什么还会沦落为全妖界的倡寮啊?”

小白玉鼠已经被痛觉侵吞了五感七识,他听不见蟒蛇精的话,只是身体的潜意识促使他紧紧抓着平安符。平安符被蟒蛇精挖了出来,但连系平安符的红绳却绕着他的手腕紧紧地缠了好几圈。

蟒蛇精扯了一下,但没能扯出来。已经失去原本颜色的红绳,绕着小白玉鼠纤细的手腕一圈圈收紧,几乎勒进了小白玉鼠的骨肉里,腕部的皮肤先是被胀得发白,紧接着是不自然的绛红色。

白向阳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眼睁睁看着同伴残破的身躯悬在半空,他现在明明连呼吸都困难吧,右手手指却还无意识地抖动着。鲜血顺着手腕流过掌心里的每一条纹路,最终汇聚在指尖“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面上,血滴的速度像是被施了慢动作的法术,落地的一瞬间溅起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随即便消融在尸山血海中。

白向阳双手紧握成拳,脊背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敢再去看同伴正遭受的酷刑,临近崩溃的神经自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可是在这样的无声世界里,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画面却还是同伴抽动的手指尖,每根染血的手指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动弹着,指尖的尽头是那个脏兮兮的平安符,仅有三厘米,很近很近,那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隔着天高地远。

在白向阳小时候,平安符被污血弄脏了可是要挨长辈一顿好打的。这样的平安符已经不能用了,需要焚烧干净,再重新求取一个新的符袋。

在过去的百年里,白向阳对曾守护过他们一族的米其神已经没有了半分敬畏,他甚至痛恨这位过去的守护神——可他原先以为自己对这位“死”在过去的守护神没有了一星半点的期待,以为自己内心对这位守护神只剩下深恶痛绝,直到这一刻,在同伴毫无希望却又不断尝试着要去抓住那个保护符的这一刻,他的心揪得快要喘不过气时,才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痛恨守护神,是因为他仍对迟来的守护神心怀期待,哪怕守护神缺席了整整一百年,他每一天每一夜,依然心焦地盼望着“神”的到来。

只要神他明天还会来,只要神他后天还能来,白向阳会原谅他的,他会的啊,袖珍白玉鼠一族世世辈辈也都会敬重他的啊。

可是神他得到所有信徒的无条件信任和崇拜,却迟到了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每天,每夜,反反复复地碾碎信徒们的希望。

这样的神明,还值得白慈赔上另一只手腕吗?

白向阳凭借一股不甘的不忿,猛地睁开眼睛,他打破脑海里无声的禁锢,消失的视野和周围各种混杂的声音一同涌入他的脑中,他愤怒的哭腔冲破四周的悲鸣声和泣声,冲着同伴放声大喊:“给他啊!你给他啊!”

神明抛弃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要坚守神龛?

他要你就给他啊。

快给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