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夜医生与刽子手Yishengyuguizishou(第6/8页)

是报应吧,自己的确没有亲手杀死美珠,但却在每一次临近死亡的时候悄悄地把美珠朝死神那里推了一把。

如果自己不去煽动美珠参加光州游行。

如果自己不让美珠拿着喇叭站在最前面大声演讲。

如果自己在看到军队举枪前就把她拉走。

如果自己能跑快点儿将她背到医院。

“如果”太多了,多到金贤哲认为自己根本就是杀死美珠的凶手。

他不敢再想,只希望能拿到盒子,救活父亲。

第二天清晨,金贤哲随便告诉妻子一个借口,说学校有事,然后早早地埋伏在医院正门旁边的草丛里面。天色灰沉得可怕,像一团裹着粗面的年糕。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时不时地看看手表。

八点了。

门口果然进来三个穿着蓝色紧身制服的人,戴着口罩和宽檐帽子,看上去行色匆忙,不过也算比较高大,如果自己硬抢,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金贤哲犹豫的时候,其中的一个人忽然摔倒在地上,其余的两人连忙上去搀扶,金贤哲立即冲出去,提起地上的盒子就跑,他听到身后夹杂着风声的大声呼喊,但是他头也不敢回。

他一路狂奔到停车场,看到二楼站着一个男人。

金贤哲走过去,那男人转了过来,一张陌生而瘦削的脸,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的样子。

“你果然把盒子带来了。”没错,是这个讨厌的声音。

“到底为什么要我抢这个东西?”

“你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呢?”陌生男子微笑着说。

金贤哲的确很想看看盒子里有些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打开,因为盒子是锁着的。

“算了,我不打算看了,你还是赶快把孟买型血交给我吧,或者你陪我去医院也可以。”

“哦。不不,那血液已经在你手上了。”男人指了指盒子,“因为那就是一个血液运输盒。”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金贤哲完全糊涂了。

“我也是受人所托罢了,我叫朴南勇,我的父亲就是在越战中被你的父亲当做越共杀死的韩国援越医生。”朴南勇说得很平静。

“你说什么?”金贤哲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去年冬天,你父亲和老兵们去越南旅行,我通过母亲给我的照片认出了他,沉寂在内心多年的复仇渴望,让我做出了报复行动。在越南,我把他带到了当年枪决我父亲的地方,大声质问他为何那么做,可是他一言不发。我对他实施了假死刑,虽然他当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差点死了过去,但是他依然什么都不肯说,最后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或许他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吧,这种报复对他来说太没意义了,必须要让他感到我和母亲的伤痛才行,但一时没有办法,所以便放他回去了。我以为他会报警,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回到了韩国,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来我接到了一个朋友的请求,他告诉了我你做的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情。果然两父子都是一样啊,所以我决定帮他来惩罚你。”朴南勇一脸鄙夷地望着金贤哲,犹如看着一只落魄的奄奄一息的流浪狗似的。

“你的朋友?宋正南医生?”金贤哲惊讶地问。

“是的,据说他有一个妹妹叫宋美珠。”朴南勇回答道。

金贤哲老师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他仿佛又看到美珠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那副可爱天真的笑容,那个宋正南,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杀死他妹妹的凶手,可是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好了,我的任务也快完成了,怎么说呢,就算是帮助朋友吧。”朴南勇轻松地说道。

金贤哲从巨大的打击中猛地清醒过来,他想起手中的孟买型血液,想起病床上还在死亡线上徘徊的老父亲。

他是有错,他错在参与了那场根本与自己无关的战争,杀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父亲。

可是这能全怪他么?这个男人是受害者,但他本人不也是国家军队的杀人机器么?比如被他枪决的那个女学生,他的手上不也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么?

金贤哲猛地转身,准备拿着血浆回医院,忽然后脑勺受到了一下重击,他的眼睛一下子黑了下去,身体栽倒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他听到朴南勇那依旧干涩难听的声音:“在这里待一会儿吧,好好体会一下眼睁睁失去亲人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坚持练习跆拳道的朴南勇力气很大,即便是身材魁梧的大汉也禁不住他从背后的一脚,何况金贤哲这样的文弱书生。朴南勇估计金贤哲要躺上一段时间了,于是轻松地提起地上的血浆盒子,朝着早就和宋正南医生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在医院对病人开放的康复花园的角落上,宋正南医生已经等待了好久。他眼睛半眯着,看着刚刚升起的灰蒙蒙的太阳,他的眼珠也和太阳一样,灰色而毫无生气,连朴南勇走过来他都毫无反应。

“这是孟买型血浆,你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朴南勇将盒子递给他,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

“现在,你也该履行诺言,告诉我当年金贤哲的父亲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朴南勇着急地说。

原来,朴南勇这么多年来抱着对金贤哲父亲的恨意,但是更多的却是好奇,巨大的疑惑困扰着他,为什么金贤哲的父亲同为韩国人,却没有救父亲,他大可以解释父亲不是越共啊!在人类众多的感情色彩中,其实最强烈的、持续时间最长的不是仇恨和爱情,而是好奇,犹如巨大的黑洞,可以吞噬掉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宋正南忽然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朴南勇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点了点头。

“呵呵,这件事没人知道,因为事关当事人的脸面,而我也只是偶然得知的。我的一个心脏病病人是当年的一个韩国士兵,他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于是把真相告诉了我,并希望我为他继续保守这个羞耻的秘密,不过现在我打算告诉你。”宋正南忽然将手里装着血浆的盒子打开,里面的血浆全部被倒在地上,鲜红凝厚的血液缓缓地在干草地上渗开,一下子被草地吸干了,那草仿佛也长得更加嫩绿起来。

朴南勇咽了咽口水,他有些激动,甚至有点不安,他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要将身上的内衣撑开了。

“其实,当年和金贤哲的父亲一起发现你父母的韩国小分队有好几个人。在越战中韩国军人从属于美军,不受美军重视,虽然名为友军,却经常接到一些烦琐麻烦的工作,比如扫荡敌人的后方、排查特务、运送军需物品等,这很让那些年轻人恼火,于是他们打算作出一点成绩让美军看看。当时正好有巡查兵发现丛林里有一些足迹,那时游击队横行,即便在美军划定的军事区也经常出现越共的零散作战部队。这些韩国士兵非常高兴,便沿着足迹仔细勘察起来,他们走到丛林深处,发现一些越南人在那里,其中一些人好像受了枪伤。那是一些简陋的住房,外面存放着食物,晾着衣物,受了伤的人都得到了良好的包扎和救护。这些人大喜过望,虽然没有看到穿军服的人,但是他们主观认定这些人是游击队的伤员,这里是越共的野战医院,因为越共全民皆兵,只看外貌的确很难判断。于是他们冲了过去,打算先发制人,可是没想到其中有人抵抗,可能是因为言语不通的关系吧,总之士兵们打算带那些人走,但遭到了抵抗,而且他们不允许士兵进里面的屋子,在混乱中有人开了枪,接着惨剧发生了,士兵们射杀了那里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