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2/2页)

赵晋扬眉笑笑,“行,那我多谢郡主。”

他持杯颔首,浅浅抿了一口。酒味醇香,不是凡品。多年酒色生涯,他只需品一口就知里头掺了什么料。但他没有开口说露,扬起下巴将杯中酒饮尽了。

清宜见他毫不犹豫地干了一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他跟她虚与委蛇,利用多,真心少。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立场,也明白皆是身不由己。他不会恨她吧?

清宜也跟着饮了一盏,她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道:“文藻,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我最不想伤害的,那一定是你。我见过这么多男人,你对我最好了……”

赵晋苦笑:“谈不上。”相互利用,好在何处?

清宜说:“你抱抱我,一下就好,过了今晚,咱们这么好好说话的机会,想必也不多了……”

赵晋攥住她的手腕,清宜仰起脸悲切地望着他,然后被他缓缓推开。“戏唱完了,咱们该走了,郡主。”

他站起身。清宜跌坐在椅中。失去温暖的倚靠,她觉着周身幽冷。像堕入冰窖中一般。这些年,这种冷一直伴着她。她想有个伴儿,不用再一个人独自对抗这刺骨的冰寒……

出了戏楼,冷风扑面。

赵晋侯在车前,等清宜上车。

她走得很慢,侍人将大毛氅衣披在她肩头。她生得丰满,艳丽明媚,带着几分醉意,从楼梯上摇摇晃晃步下来,楼前经过的行人不免都朝她望过去。

赵晋也在看着她。这束目光,与数年前她在京城街头拦住他的马时他望过来的目光,并没什么区别。

她牵唇笑了下,他伸手过来,扶她蹬车。她扣住他的手,牵着他一同钻入车中。

他呼吸有点急。

她也一样。

赵晋扣住她的下巴,凑近了,低声问:“郡主想要什么?或者我应该问,王爷想要什么?”

清宜眸色已经变得迷蒙,她抬手抚他的脸,“想要你,我想要的,只有你,王爷也是……”

赵晋低低地笑了,“是么?不惜给我用药,想要栽个淫辱郡主的名头给我,就为了想要我的服从?不是吧?赵某一介白身,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值得郡主牺牲这样大,连自己都赔进来?”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饮那杯酒。”清宜仰起脸,质问他,“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今晚陪我过十五?陪我瞧戏看花灯?你为什么不走?”

她说不下去,一面落泪,一面抵抗着越来越强的热浪。

赵晋满头是汗,他闭上眼靠在车壁,冷笑着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你们这些皇亲国戚,讲道理有用,还是拒绝有用?今晚便是我不来,这污名,你们自也有法子栽给我。只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郡主,是先皇后亲侄女儿,你何苦把自己陷到这泥沼中来,只要你不出大错,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想要多少美男没有?委身赵某一介白身,郡主值得么?”

自是不值得。

可她没得选啊。

她从幼年起,心里就烙下了一个影子。

他说东,她绝不会往西。

他要的,她就算上天入地,也一定要双手替他捧过来。

清宜抹去眼角的泪,指尖在赵晋鼻梁、下巴上滑过。“自是值得的,文藻你这样俊逸,我渴慕已久,恨当年京城一会,不曾把你揽入帐,现在好了,你就在这儿……忍得可辛苦?真可怜,瞧你出了这么多汗。”

赵晋闭着眼不瞧她,摇头笑道:“你可真是,比我还傻。”

清宜解开束带,叹道:“我这辈子,只能这么傻下去了……”

“够了。”他抬腕抹掉额上的汗,手一抬,把她推到一边,“不必郡主如此牺牲,赵某无福消受。”

他拉开帘子,唤停车马。

清宜并不着急,她缩在角落里,软着嗓子道:“文藻,你知道,今儿这件事,不管你做没做,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艰难地道:“他想要你没保留的顺服,你手里头还有那么多棋,你叫他怎么放心?”

赵晋没言语,拨开车帘跳下马车,回身对侍从吩咐,“送郡主回去。”

他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身受药力折磨。他冷着脸,独自立在街头。拥挤的人群将他淹没,清宜探出车窗,再也望不见他的影子。

真傻,真傻。

这样倔强不肯服软,难道非要身死,才知道皇权如何可怕?才知道这条命早就不属于他自己?功成身退,哪有那么容易?

——

赵晋跌跌撞撞走入狭窄的巷子。

他举头望着天上的月,这样的夜晚,要是能在家里,抱着安安,饮着热茶,说上一整晚闲话多好。

曾经那些抱负,现在都在舒适的日子里慢慢消磨干净。

他扶着墙,这样冷的夜晚,却热的浑身冒汗。汗滴顺着额头,一道道淌下了来。他身上夹棉袍子和滚毛披风都给汗水浸湿了。

——

柔儿今晚睡得迟。赵晋不在这些日子,她总是不安,睡不踏实。

索性翻出针线来做一会儿。

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柔儿眼睛酸了,金凤进来催了两回,她才把手里的绣活放下,垂下幔帐准备睡了。刚吹了灯。一阵冰凉的风就拂了进来。

柔儿心中一顿,撩开帐幕穿鞋下地,走到窗边瞧了一眼。

空的。没有人。窗户好好关着。

她多半是太想他了。

傻傻的以为是他回来了。——他回来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银霜铺地,菱花窗下,赵晋靠着墙滑坐下来。

这冷能让他清醒。

他渴望的人就在窗后的屋中。但她有孕在身,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能伤害她,伤害他们的孩子。

冻一阵,熬一阵,竟也平静下来。

那又何必让她担心。

他悄声来,又悄声走。

浙州不是没有女人,明月楼那么多佳人,随意点上一个两个,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还为谁守着不成?

可奇怪的是,他刚才受药力所控狠狠渴望的时候,眼前心里,只有那么一个影子。

也许他是疯了吧。

疯了才会这样。

再怎么喜欢,也不见得把他迷成这般模样。

他也许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