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洪流中的小男孩(第2/2页)

黑夜将尽了,这令人恐怖的景象开始变得明亮起来。远处的溪流边,树林间射进一道奇特的红色亮光,树干和枝条变成了黑色的镶边。这些正在爬行的人们受到了打扰,他们全都成了一群怪物,在晨光明亮的草地上他们的动作如同一幅漫画。霞光映在他们的脸上,惨无血色的苍白脸上染上了微微的红色,那脸上的污秽血痕,变得十分醒目。钮扣和金属衣饰闪着耀眼的光彩。小男孩本能地转身朝着那夺目的光辉望去,和他那些可怕的伙伴一起向斜坡下移动。一会儿,这群人中最前端的一伙已经通过了斜坡——这行动并不是什么赫赫战功,先头到达也并不具有什么令人赞赏的优势。小男孩站在他们的前面,他的木剑紧握在手,他一脸肃然地指挥着行军,使自己的步伐和他们保持一致,他不时地转过身来,好像是看看他的军队是否掉队了。确实,从没有一个这样的指挥官指挥这样一支军队。水边开阔的地带由于这支可怖的军队的缓慢侵占变得狭窄起来。在这个小指挥官的头脑中,水和这支军队没有什么重要的关联。偶然,一条毛毯笔直滚得老远像跑步似的,毛毯是用绳子捆成卷的,这儿一个背囊,那儿一支破枪——同样的东西,总而言之,在这支后撤的军队后面,一路扔得都是,这是他们火速逃离追兵后留下的足迹。在小溪边的每处地势较低的岸边,地上已被人和马匹踩得泥泞不堪。一个经验丰富的观察者,会用他敏锐的双眼看出杂乱的脚步指向两个方向,地面已经通过了两次人马——前进和后撤。几个小时之前,这些拼死抵抗又受到重创的人们,和他们的更幸运的被打散的同伴,成百上千人一起钻进了森林。他们连续不断的大队人马,变成了一大群蜜蜂,重新排成了一条条直线,从这孩子身边的每个方向涌过来——当他熟睡时,几乎将他踩死。他们行军的沙沙作响声和咕噜声都没有将他惊醒。几乎就距小男孩扔出一个石子落下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刚刚打完一仗。他完全没有听到步枪的咆哮声,加农炮的轰鸣声,军官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他在这情形中安睡着,抓着他的那支小木剑,或许他并未意识到军事环境对他的厚待,他抓得更紧了。他没有注意到战争的庄严一面,就如同烈士,死亡是为了获得荣耀。

在森林远处靠近小河边的地带燃起了火光,那是帐蓬里燃起的炊烟,现在烟雾到处弥漫开来,又变成了一条蜿蜒飘动的金色的雾带。河水中闪动着一点点浅红的色彩,那是河中凸起的礁石。但仔细瞧瞧,那是一片一片鲜血,上次少数绝望的伤兵们在渡河时玷污了河水。看见他们,小男孩现在也急切地加快了脚步,他向着火光处走去。当他站在河岸边的不远处,他转身看着他行军的这一大群同伴。部队正在向河岸边集结。伤势较轻的已经爬到了水边,并将脸埋进了水中,躺在河边的这三个或者四个人,一动不动,显然脑袋被淹没在了水中。小男孩看见这情景,他吃惊地四处张望,甚至他殷勤好客的习性也不能接受,如此显示生命活力的现象。在平息了干渴之后,这些人已经没有体力从河边返回了,他们的脑袋浮在水上,已经被淹死了。在森林开阔地带的背后,小小的指挥官看见了他命令带来的可怖一幕,但更多的人仍在行进,他为他们的勇气挥舞起帽子,微笑着将他的木剑指向火光引导的方向——一柱燃烧的火焰指向奇怪的出路。

他确定部下忠实地执行了命令,现在,他进入了森林之中,在通红的光亮中轻易地穿过了这片地带,又翻过一道栅栏,跑出一段路,不时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阴影挤眉弄眼,就这样来到了一座毁掉的正在燃烧的住宅前。遍野荒凉,举目四望,没有可见的活物。他对这并不关心,这景象令他兴奋,他模仿着火焰的跃动跳起舞来。他跑到四周收集可燃物,但他发现的每一个物体都太重了,不能搬到燃烧地点。在绝望之中他将木剑投了进去——对更高一级大自然力量的放弃。他的军事生涯就此结束了。

他转换完角色,他的视线落到了附属建筑上,看起来非常眼熟,好像在梦中见过似的。他站在那儿,使劲地想着,这时,突然这整片农田,随着紧紧围住它的森林,好像绕着一个轴心转动起来。他小小的世界也旋转起来,时针在倒转。他认出这在起火燃烧的正是他自己的家。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因为这揭示出强力的震撼,然后,跛着脚,绕着废墟跑了大半个圈。就在那儿,显然就在火光之中,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惨白的面孔朝上,双手伸开,手中抓着一大把青草,衣服凌乱不堪,长长的黑发如一团乱麻,上面到处是凝结的血块。前额的很大部分被撕裂了,从突出的洞中脑浆进裂出来,流到了太阳穴边,灰色的一团泡沫,上面是一团暗红的气泡——这是炮弹片的功劳!

这小男孩移动着他的小手,有点狂乱,姿势也不正常了。他嘴里喃喃地乱说一气,又不可言状地哭喊着——时而像闲聊的猩猩,时而像狼吞虎咽的火鸡,一个令人惊颤的失去了灵魂的,毫无神圣可言的声音,恰如恶魔的语言。这男孩变成了耳聋的哑巴。

然后,他站着,一动不动,嘴唇一个劲地颤动着,直勾勾地看着这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