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售出的一罐糖浆(第2/2页)

他的这段独自给了这位妇人时间去考虑她的对策。“阿尔文,”她开口道,“你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请相信我。这无疑是个幻觉——不是这样还会是什么别的东西?不然就太可怕了!你一点也没疯,你在银行工作太累了。你今晚不该参加银行办公会的,谁都能看出你是生病了。谁知道会再出什么事情。”对他来说,这个预言似乎隐藏了一点什么东西,他正等待着结局,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这关系到他自身的处境。他现在已经十分平静了,可以思考得更周密些。

“这无疑是主观现象,”他说道,现在滑稽可笑转变成了科学术语。“假设精神的幽灵出现了,甚至突然显形,而且这幽灵突然以半加仑褐色陶罐显形——一只粗糙的、很重的陶器凭空出现——简直不可思议。”当他说完,一个小孩跑进房间——他的小女儿。她穿着睡衣。她跑到父亲身旁,搂住他的脖子,说道:“你这个调皮的爸爸,你忘了过来吻我。我们听见你开门的声音,就起床瞧瞧,嗯,爸爸,亲爱的,福迪说待小罐空了就给他玩,行吗?”

当这作为旁证的揭示材料将自身分发给了阿尔文·柯里德的理解力时,他明显发抖了。因为小孩不可能听到谈话内容的一个字。

西纳斯·迪默的财产现在归另外一个人掌管,他认为这些财产最适宜他开展处置的“业务”,自从主人死后,杂货店就一直关闭着,店里的存货被另一个“商人”购买后就运走了。楼上的房间也空着,因为寡妇和女儿们已经去了另外一个小镇。

就在阿尔文·柯里德历险一(不知是怎样“泄漏”的)的这天晚上,立即就有一群男人、女人和小孩聚集在杂货店对面的人行道上。这个地方有西纳斯·迪默的幽灵出没的消息,在希布克已经人尽皆知,尽管很多人都不相信。这群人中最调皮捣蛋的,就是那些小孩,向着房子的前面扔出了很多石头,但他们仍小心地避免将紧闭的百页窗打破,满心疑虑还没有演变成恶意的行动。几个胆大的人穿过人行道,将店门推得嘎嘎作响,又划着几根火柴,拿着凑近窗子,试图看清黑漆漆的室内。许多围观者将他们的智慧小心地付诸交头接耳和大呼小叫,为了挑战幽灵引起了一场终点是杂货店的竞走比赛。

相当长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任何幽灵显示的迹象,许多围观者渐渐散去了,仍滞留的人们开始观察到杂货店内弥漫着昏黄的灯光。大街上的示威游行停止了。先前聚在店门外和窗外的无畏者开始撤回到街对面,汇入了人群之中,小男孩不再投掷石块。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兴奋地耳语着,对着现在越来越亮的灯光。自从人们发现了微弱的灯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猜测的,但最终亮光亮到足以清晰显现出整个店内的情形,就在那儿,端坐在柜台的桌子边上,西纳斯·迪默活生生地显出身影。

聚集的人群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人群的两边像被融化似的,当胆小的人纷纷离去时,他们恨爹妈不给自己多生出两条腿。其他一些人离开时带着更多的威严,不时转过身回头探望。最后,因为一种理由或更多种理由,大多数男人们原地未动,哑口无言,直直地瞪大双眼,满脸的亢奋。室内的幽灵对他们不屑一顿,它正埋头清理着账本。

现在,有三个男人离开人行道边的人群,好像受到不寻常的驱使一般,穿过了大街。三人中的一个,魁梧健壮,他正准备用肩撞开店门时,门自动开了,显然没有人为因素,鼓足勇气的调查者大步闯了进去。他们一进入室内,外面充满敬畏的旁观者就看见他们的行为十分粗野。他们挽起袖子,舞着拳头,左冲右撞,撞得柜台轰轰作响,一大堆盒子和木桶都被掀翻在地。然后,他们笨拙地转身想溜掉,但脚却像被粘住似的。人们听见他们在尖叫、咒骂。但西纳斯·迪默的幽灵没有以任何方式证明他有兴趣将这一切继续下去。

没有任何人曾经回忆起聚集的人群受到了何种驱使,但是整整一堆人——男人、女人、小孩,狗们——同时地,吵吵嚷嚷地向店门冲去。他们在门前挤得乱七八糟,争先恐后地想冲进去——最后,他们排成了一条直线,一步一步向里面挪动。某种精明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巫术被转变成了实际行动——观众变成了参与者——听众侵占了讲台。

只有一个观众仍伫立在对面街头——阿尔文·柯里德这位银行家——在他看来,塞满人群的杂货店内仍光亮如初,所有奇怪的事情似在继续,清晰可辨。而室内的人们却眼前都漆黑一团,冲进店内的每个人在门边似乎被打瞎了双眼,如同遭受了不幸而变得疯狂。他们毫无目标地乱摸一气,试图从人流中闯出一条出路,你推我搡,拳打腿踢,倒地的人被随意践踏,重新站起来的人又转身去践踏他人。他们互相撕扯着衣服、头发、胡须——像一群动物样你争我斗,互相咒骂,胡乱叫嚷,用肮脏的词语叫骂着别人的名字。当最后,阿尔文·柯里德看见排队的最后一个人进入了亮光之中的喧哗,亮光突然问消失了。他眼前也漆黑一团,与里面的人别无二致。他转身离开了这地方。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大群好奇的人聚集在“迪默的家”周围,其中包括昨天夜里逃掉的一部分人,但现在,凭借阳光赋予的勇气,一部分诚实的人又开始了每天的辛劳。杂货店的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四周墙壁上、地板上、家具上,都散落着一根根碎布条和一团团乱发。希布克昨夜的战士们尽力逃回家去医治浑身创伤,并对人发誓他昨天整晚都睡在床上。落满灰尘的桌子,仍在柜台后面,上面有一账本。账本上迪默亲笔写下的各项条目清清楚楚,最后一笔账停在七月十六日,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上面找不到卖给阿尔文·柯里德糖浆的记录。

这就是完整的故事——只是男人们的狂热已经平息,人们的理智又重新开始了它自古以来的摇摆不定。在布希克,值得人们忏悔的是,考虑到在新的条件下他在第一笔商业交易中表现出的无害和热诚,西纳斯·迪默,虽已死去了,但或许已经又循规蹈矩地站在老柜台边重做他的生意了,却没有获得万众的一片欢腾。当地的历史学家在他尚未出版的著作中,将这些史料进行了编撰,在字里行间进行了一番深思,以表示他对上述观点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