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惊梦(二十)(第2/2页)

他这话说的温柔极了,话里残忍恐怖的意味却令荼兆心头警铃大作。

望川台,忘川,鬼尸。

他想他大概猜到面前这人的身份了。

除却执掌鬼蜮的鬼王,谁能把望川台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景点般随口提起?那可是镇守千里忘川独属鬼王的高台。

鬼王希夷,荼兆将这两个词语翻出来,怪不得他一副和师尊不对付的样子,鬼蜮和昆仑,一正一邪,不对付才是正常的。

“希夷君忽至极东之地,晚辈未能相迎,实在失礼。”荼兆不是个爱装傻的人,既猜出了他的身份,就大大方方地点了出来,一是表达尊敬,二也是暗示这是在巫族的地盘上,不要给主人家没脸。

阴郁傲慢的鬼王看出了他的意思,哼了一声,仿佛不情不愿般哼唧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你在这里,明霄人呢?”

问这话的时候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神情也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鬼王看起来不知道魔兽潮的事情,荼兆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数年前地裂深渊大动,魔兽潮席卷人间,师尊与魔尊于危难中力挽狂澜,目前……不知所踪。”

他说得很慢,那段惨烈的过往变做话语就只是寥寥轻薄的几句话,讲到最后,他还是将“生死不知”改换成了“不知所踪”。

鬼王听了这话没有什么反应,神情凉薄冷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哦,失踪了?”

荼兆这回没有接话。

鬼王也不在乎他是否接话,得了消息想了一会就开心起来,两手一合,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不在正好,我可以带天衡出去玩了!”

荼兆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便见容颜昳丽的鬼王阴惨惨地觑了他一眼:“不对,他既然不在,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荼兆就说了:“延请天衡星君前往昆仑山卜卦。”

希夷的反应比他预料的更为敏锐,几乎是他方说完,希夷就沉下了脸:“怎么,这回是替你卜卦?大的走了来了小的,你们昆仑的还有完没完!”

荼兆自从被明霄剑主带上昆仑山后就少有这样被抱怨的经历,他足足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下子就是再迟钝,也能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师尊早有明言,天衡星君是他此生挚友——”荼兆小心斟酌着说道,鬼王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闭嘴!我认识天衡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耍剑呢,他算哪门子的挚友!”

荼兆:“……”

好了,真相大白了。

他冷静地想,这句话里的酸味都浓得要化成水了啊,鬼王居然是这样的性格么?

但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可我与天衡星君见面时,元华君曾提及希夷君,巫主明确说过并未与希夷君相识。”

持剑的道子白衣飘飘,站在月光下,一语诛心。

鬼王的脸色变了又变,如果怒气能积蓄成可视化的长条,那这个条应该已经爆了。

他忍了再忍,终于没忍住怒喝出声:“我与他相见时,他尚未继承巫主之位,一个稚龄弱童,不记得见过的人又怎么了!”

荼兆沉默了一会儿,知道此刻最好别说话,但他想了一下,还是接话了:“若是经常见面,也应该记得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见过一次的人怎么能算认识呢?

希夷君深吸一口气,好悬还记得自己正在巫主的地界上,气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寻常不知事的幼童么,若不是我死的早,入了鬼道,生前星轨消散得干净,他也忘了前事,轮得到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做他的挚友?”

他说到“挚友”这个词的时候,极其讽刺地将它咬在了唇齿间,附带一声嗤笑。

——明明说巫主是稚龄弱童不记得人的也是你。

荼兆在心中腹诽着,能忍住不接下这个话头的实在不是人,荼兆就是个正常人,所以他问了:“希夷君与天衡星君此前有旧?”

要希夷来说,到这里为止他已经不想再演了,荼兆性格沉稳,不是会多嘴的人,讲到这里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不过他正打算扔给荼兆一句“干你何事”,就先一步探查到了站立在天井下无声无息的红衣厉鬼。

……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听什么墙角!

鬼王只得又坐了回去,思索着怎么把“鬼王巫主前尘二三事”不着痕迹地透露给元华知道。

要补上邵天衡和巫主一模一样的补丁,他也是费尽了心思。

“唔……那得看你说的什么旧。”

鬼王傲慢地侧着脸,长腿踩在琉璃瓦上,好似画中妖魅成了精:“确切地说,我欠他一条命,这个解释够不够?”

荼兆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是他不懂,而是倘若有这么深的缘分在,那么巫主怎么可能忘记他?

希夷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带点儿嫌弃地说:“我不是说了,那时他尚未继承巫主之位,仍是稚龄之子。”

说着,他的眉眼舒缓下来,像是沉入了一段泛黄的旧事。

“虽是稚龄,他已显露出了绝佳的天赋,见我将要命丧流民之手,违拗星轨也要救我。”

“可是天命就是天命,他救了我一回,没能救得了我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