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以解忧(第5/11页)

“此事不敢劳公主操心。”夭绍慢慢道,“只想请公主将我大哥交出。”

“你大哥是谁?”长靖故作茫然,摇头笑道,“我不知其所踪。”

夭绍望她半晌,淡然一笑:“既如此,也罢。就此了结公主性命也是可惜,便请公主与我再行一趟云中。”

上次在云阁被俘送往云中是长靖的毕生大辱,闻言颜色骤变,喝道:“放肆!”

夭绍静静道:“夭绍岂敢对公主放肆,只是我屡屡想和公主避开锋争,公主却从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只有挟公主北上,若能从此停止漠北的内讧,对鲜卑来说也是消除了后顾之忧,我此行也不算白来。况且,只要我大哥未死,以柔然女帝爱女心切,届时必定顾及你的安危而交出我的大哥。细想想,这事比我来之前计划得更为周全。既是一石二鸟,我又何乐不为?”

长靖闻言极怒:“蛇蝎心肠,狼子野心,不外如是。”

夭绍怅然道:“若论心计城府,我又怎比公主千分之一?”她胁迫长靖在手,想要退后而撤,却看到围困地宫的北朝禁军最前方的弓箭手随着她的动作长弦拉满,只怕一个不慎,便是漫天箭雨困袭周身。

此等死局分明已无脱身的可能,而那个解局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夭绍心中难免焦急,望了眼沐宗,却见他面容平静,望着东方长灯璀璨处,神色微透释然之意。

夭绍极目远眺,望清那边正有宫人簇拥着凤辇迤逦而来,于是稍稍安心。可便是她透口气的疏忽,手腕蓦觉被蚊虫所咬的酸痛,竟迫得她指尖无力一松,长剑哐当落地。她又惊又怒地回眸,却见是一缕白衣掠至眼前,那人长臂伸出,将长靖从她身旁卷带而去。

“伊哥哥?”夭绍难以置信。

“少主?”祁千乘也是莫名其妙地望着沈伊。

沈伊身上的夜行衣早已除去,此刻白衣如雪,仍是翩然佳公子的模样。他扶着长靖在高台角落站定,解下缚住她双臂的金丝鞭,交还夭绍。

他对夭绍无奈而又伤感地道:“我和她说几句话,可以吗?”

夭绍紧抿红唇,冷冷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沈伊并无再多的解释,轻轻叹息了一声,折身而回,望着长靖倔强冷酷的面容,忽将她抱入怀中。长靖一向自持沉稳的神色骤然慌乱,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却不抵沈伊双臂的力道。沈伊俯首,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长靖目光一动,虽想要竭力维持方才的波澜不兴,却终究不抵眸底乱潮的涌上。她抬头看着沈伊,一时眼中波光流转,似喜似狂,常人难辨其心意。

她低声道:“你再不欺骗我?”

他清清楚楚地道:“以我武康沈氏承脉烟火起誓。”

长靖闭眸,放轻的声音微微颤抖,透着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温柔:“好,我最后信你一次。”她在他怀中抽身而出,朝台下为首的武士挥了挥手。

那人抱拳领命,快步从台阶的阴影处抱出一人。

深紫袍衣血垢遍布,昔日俊朗的五官如今消融在苍白瘦削的脸庞上,再无记忆中的意气风发。

“大哥?”夭绍急步奔上前。

沐宗也忙赶来,从柔然人手中接过谢澈,背负身上。

他听到背上那人声音虚弱如游丝:“夭绍……宗叔?”

“是我。”沐宗一时老泪纵横,难以自已。背上的人轻如薄纸,竟比十多年前在他肩上活蹦乱跳的稚嫩孩童还要飘飘然,让人疑惑此刻肩上承负的只是一缕魂魄,而非血肉躯体。

夭绍也是泪水盈眸,她拉过谢澈冰凉的手腕,伸指轻轻按了按他的脉搏。幸赖他内力极深,虽在地牢中受尽了折辱,体中真气却也护住了周身大脉,只略有损筋折骨,却不曾伤及心脉肺腑。夭绍确定他无大患,这才长松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预先备下的药丸,送入谢澈唇间。

阶下的禁军多半是谢澈原先下属,此刻见到他这般模样出现,不免唏嘘阵阵。为首的将军岂能不知周围人心思变,厉喝数声勉强压住喧哗,又自提精神倍加警惕诸方动静。他深知这些闯宫的贼子中既有柔然质于洛都的储君、还有东朝远道而来的使臣,其间利害已非他所能承担,一时不敢擅作主张妄下杀令,可偏偏派出报晓前朝的侍卫又迟迟不见复命,害他只能僵持在此。

正进退维谷时,忽听远处传来尖细的声音长长呼道:“太后驾到。”

一众禁军无不俯首叩地,恭迎凤辇近前。那传声的公公又道:“太后要亲审今夜一众闯宫的贼人,请将军让道,好让我们将人带走。”

“这——”禁军首领犹豫片刻,还是秉直上陈,“这是宫禁之事,太后亲审是否不妥?”

“将军顾虑有理,”裴媛君端坐凤辇间,望着地上跪拜的诸人,悠然道,“只是皇帝近日忙于战事部署无暇顾及这些琐碎小事,哀家掌管宫中诸事,宫禁也在其中,便当是为皇帝分忧了。”

她既然这样说,且前朝那边长久没有回复,似乎北帝正是忙于政务分身乏术。那将军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得应下。

裴媛君的目光冷冷飘过夭绍面庞,漠然道:“都带走吧。”

(四)

沈伊长靖一行被裴媛君半途搁下交由匆匆赶来的宫中侍中,她则领着夭绍三人到了景风门外,望着夭绍和沐宗将谢澈送上早已在此备下的马车,方道:“哀家已如你们所愿。既出宫门,可否放了康王?”

夭绍望着无边的夜色,依稀辨明远处城墙下埋伏绵延的黑影,缓缓一笑道:“太后,我们还未出城。”

裴媛君隐忍一夜的怒火终于有些压不住,冷笑道:“如此得寸进尺,是否要哀家将你们送到鲜卑军营才肯罢休?”

“夭绍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裴媛君讽道,“郡主敢独闯他朝宫阙,敢挟持他朝皇子,敢威胁哀家,这天下还有你不敢为的事?”

夭绍扬唇浅笑,并不与她多说。她负手静立在宫门外的梧桐树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裴媛君的耐心被她耗损殆尽,不耐道:“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放过哀家的坚儿?”

“快了。”夭绍微笑,望着洛水上遥遥飘至的一缕轻烟。

轻烟在冷风中疾荡,不过一刻即至眼前。来者灰衣白发,身影异常高大,至裴媛君身前深深揖礼。

“孟道?”裴媛君望到来人面色一喜,“是否已救得坚儿?”

孟道颔首:“太后放心,康王殿下和主公在一处。”

“如此便好。”

裴媛君心神落定,正待挥手命宫城墙下的侍卫再次擒获夭绍三人,不料孟道垂首又道:“太后,主公命我来接明嘉郡主及谢将军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