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以解忧(第2/11页)

夭绍摇头道:“尚不知我南下。慕容伯父也不知我确切行踪,他赠我此令时只说我若来洛都,执令必得援助。方才事情紧急,是以引出族老相助。”

“原来如此。”段瑢点头表示了然,又问,“敢问郡主来洛都所为何事?”

夭绍如实道:“我来救我兄长。”

“谢公子的事老朽听说过一二,若有驱遣,但请吩咐。”

夭绍沉吟道:“入宫救人之事张扬显眼,且是谢氏私事,不敢因此牵连段老,以免华伯父在洛都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只是眼下倒是有一事需劳烦段老。”

“郡主请说。”

“康王司马坚就在邙山之顶的行宫明光清舍内,后日入夜,我想请康王行一趟洛都,届时段老只需将人交至云阁便是。”

“云阁?”默立一旁的沐宗闻言起疑,劝道,“郡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云阁怕是洛都最不安全的地方。”

夭绍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沐宗看她一眼,不再言语。段瑢点头应下:“郡主放心。”

傍晚城门关闭前,夭绍和沐宗凭借段瑢与城门守军素日的交情,在他身后乔装成远方难民投奔都城亲眷,安然进入洛都。沐宗入城后本要将谢氏玉令悬于腰侧引出接应者,却被夭绍所拦。两人着褴褛衣裳穿行长街巷陌,宵禁前终走到一座门庭破败不堪的府邸前。

沐宗照旧留意四周动静,却不料整条长街萧条空荡,竟是人畜全无。孤月清光照着台阶上碎裂的匾额,黑木上的鎏金镶字被人挖得四分五裂。沐宗从嵌入木内的字印依稀辨别出往日的荣耀,吃惊:“孤独王府?”

“是,”夭绍眸眼淡淡无温,“这里想必是今时洛都任人都避退三分的地方,我们可安心逗留。”她跃上墙头,满目的断壁残垣,比想像中更为苍凉,念及昔日住在此处的浮华鼎盛,心中不禁也是微微一悲。

两人在王府内庭找了安歇之所,沐宗点燃烛火,拿出干粮替作晚膳,与夭绍分吃。夭绍边吃着干饼,边在灯烛下对着慕容虔所留地图仔细揣摩。沐宗望着她专注的神情,几次欲言又止。

夭绍抬头时察觉到他脸上的为难,问道:“宗叔你有话要说?”

“是,”沐宗道,“属下心中有些疑问,想请郡主解惑。”

“你说。”

“郡主何以要段族老去拿康王?”

“有司马坚在手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无他在手我们也可全身而退。”沐宗低声劝道,“太傅已铺好所有后路,即便没有康王,裴氏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阿公的筹谋我明白,可是……”夭绍叹息着摇摇头,“让裴氏主动,还是被动,这不一样。”

沐宗道:“这便是属下的另一个疑惑。郡主明知有近路不行,为何要这样大费周折?”

“是我大费周折吗?还是裴行大费周折?”夭绍苦涩一笑,“我不能成为尚的阻碍,我也不再可能成为尚的阻碍,宗叔你应该明白。尚想做的,不想做的,我和阿彦比谁都清楚,我们不愿让他为难。所以,我只能为难裴行和裴媛君。”

沐宗至此有些了悟:“难道郡主是想趁机逼反裴行?”

“他早存二心,不过是等着尚来求他。”夭绍道,“既然阿公也觉得尚夺北朝天下必要得裴氏相助,那我就以自己为饵,推裴行前行一步吧。”

沐宗犹疑于她计划的漏洞,问:“若裴氏兄妹不为康王死活所动呢?”

“舜华姑姑曾说过裴行这人颇具情义,我只是赌这一把。”夭绍望着烛火的眸光略深,轻轻一笑,“无论如何,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至于成事与否,就在命不在我了。”她卷起案上的地图,纳入怀中,起身去内室换了一袭黑袍,长发以布帛紧束,对沐宗道:“我去一趟云阁。”

沐宗觉得云阁现今实非安稳之地,正要劝行,夭绍却在他开口前一笑道:“宗叔不必担心,那里无人会伤我。再说宗叔你也要外走一趟不是吗?阿公在北朝宫中的那个得力眼线,是时候请她现身援手了。”

“是,”沐宗无奈点头,“郡主小心。”

(二)

时过亥时,清月被乌云遮拦,夭绍攀越云阁高梁华甍间,落叶一般轻飘飘在风中疾荡前行。这里的亭台楼轩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一路绕道梅林浅湖,径往竹林后书房而去。

书房明灯高照,通红的烛火将里间二人修俊的身影清晰印上纱窗。她悄伏窗下,靠墙懒懒坐下来,听着室内二人的言语。

一人声音不羁依旧,嬉笑着道:“前线败传频频而至,潼关已破,桑乾强攻数日数夜寸土未得,不过数千将士就阻得蓟衡之毫无办法,更不论其后的云中城了。你的计策,啧啧,看似威猛,实则不堪一击。所谓的挟剑绝伦也只能对着殷桓和祖偃威风威风,在尚和阿彦面前,不过破绽百出,一招既败。”

另一人闻言只是冷笑,言词骄傲如常:“在下自不比沈大人盛名冠世,垂长衣,谈清言,浮华相扇,标榜为高。”

被讽刺之人毫不以为然,坦然应承:“你不必激我,我是不懂战场进退,因而袖手旁观。说实话,你受湘东王之命来助司马豫,如今这样的作为,却是来助他,还是来毁他?以你对尚和阿彦的了解,能想不到他们下一步的应变?能猜不到如今的战果?”

那人漠然答道:“我不过闲人一个,是以闲话一两句,尔后北朝君臣如何调兵遣将、谋阵部署,与我何干?”

“那倒是,若让郡王殿下亲上战场,与尚和阿彦当面对阵,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不如明日我代你上疏司马豫,让他派遣你去前线接替司马徽的位子?”

“哦?”那人长笑道,“沈大人既是东朝使臣,又为柔然王储出谋划策,如今还要向北帝上疏,周转三国毫无遗力,功盖苍生,何德至此啊。”

再度被刺,且刺得体无完肤,直戳心底最薄弱的一处,沈伊终于忍耐不住,怒道:“萧少卿!”

萧少卿却并不理他,推开窗扇,望着外间面带微笑静静倾听的女子,淡然问道:“你还要听多久,梁上君子?”

夭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叹息道:“不管怎么小心翼翼,总是瞒不住你的双耳。”

“若非你方才失声一笑,我也不知有人在外偷听。”萧少卿打量着她,目中透澈,微微而笑,“恪成说午后在郊外失去了你的踪迹,我还担心是不是遭遇了不测。不过阿伊说你迟早来此,果不然。”

夭绍闻言朝室内另一人望去,但见那人白衣飘洒,屈膝慵然靠在榻上,望着她扬眉而笑,仍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夭绍翻窗入室,在书案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