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谋兵(第4/12页)

萧少卿眸波轻动,微微一笑,也不置是否,又道:“小叔叔若在此刻引兵北上,襄江沿岸的荆州守军必然全神戒备,如此正可牵制住殷桓在沔阳、华容的精锐骑兵。依眼下局势,殷桓既要防豫州铁甲,又要集乌林、汉阳的水师趁机攻占石阳,南边洞庭一带的部署怕是再无法固若金汤。”说着请示萧璋,“父王,我们但可让小叔叔的豫州军在北线沿襄江佯动,而后再谴一支奇兵自巴陵攻入洞庭,趁敌不备,火速沿江西进,直夺江陵城。只要谋划周全,十日内江陵必失,这也并非异样天开的事。”

萧璋望他一眼,满目赞赏:“不错。”

萧少卿接着道:“江陵若失,荆州大乱,即便苏汶夺了粮草,返回也是待屠之物。殷桓到时也只有两个选择:一则回救江陵;一则与我军血战,在怒江南岸杀出一条活路。但无论那一条路,我军却是以静制动。若各路部署得当,到时必成四面合围之势,殷桓将无路可逃。”

萧璋听到此刻却摇了摇头:“计策虽好,只是用兵之法,十倍方围之。我军如今以寡敌众,如何能成合围之势?”

萧少卿微微一笑,清透的墨瞳间忽有冷锋浮现,缓缓道:“先贤曾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如今殷桓是有二十五万人马,但到合围之时,能剩五万人马便算天幸于他!”

此番话如冰水缓流,在这般宁静的雨夜慢慢道出,宛若是一把寒剑凌厉游走绵湿雨雾间,果敢决断,锋芒四溅,那样的锐气傲然夺目,令人凛然生畏。

萧璋沉默起来,目光细细流顾萧少卿的面容,感慨叹息:这便是我调教出来的儿子,排兵布阵比之当初的郗峤之,亦不逊色半分,确是世上绝伦——心头欣慰极甚,却又微微含酸。他站起身,拍了拍萧少卿的肩:“五月以来雨水连绵不绝,怒江水线日益升涨,荆州军居上游,扬帆下驶,十分便速;我们居下游,逆流仰争,形势本就不利,如今殷桓既有所动,你们也有良策,便放手一战。朝廷前日也已下促战旨意,后方粮草战马俱已筹备妥当,你们不必再顾虑其他。”

萧少卿颔首微笑:“多谢父王。”

送走萧璋,萧少卿望望天色,黑夜已降。满庭静寂,水轩中琴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止,耳中唯闻得雨水打叶声淅沥不绝。他看了看轩中,那雪衣飘然的女子依然静坐原处,背对着他,面朝轩外水色,动也不动。

“苏大人,”萧少卿步入轩中,眸中湛湛清朗,看向苏琰,“还未歇息?”

轩中风灯微摇,苏琰手执茶盏轻轻抿着,细眉明眸,秀颜如画,看他一眼,声色不动:“方才郡王嫌琴吵,我已不弹了。此刻难道是嫌我坐在这边也碍眼,过来逐我?”

她言词冷漠,话锋迫人,端然是拒人千里之外。萧少卿习以为常,并不介怀,笑道:“方才是我扰了你抚琴的雅兴,别生气。”他撩袍坐在栏杆旁,似随意问道:“你肋下伤如何了?”

苏琰垂目:“早不疼了,有劳郡王垂询。”

“那就好。”萧少卿微笑,就此止了言词,不再言语。

沉寂良久,苏琰终于放下茶盏,自嘲一笑:“郡王行事如风,从不会浪费时间与我这般静坐。有事请说。”

“知我者唯有阿荻。”萧少卿剑眉微扬,轻声笑道。

苏琰目光一闪,凝目端详他须臾,摇头叹气:“郡王但凡露出这样的神色时,必有所求。只是苏某且将话先撂于此处,鉴于一年前曾在某人帐下被驱逐的经历,苏某已发过誓,今后再不入军营,再不为人军师,再不去战场无情地。”

萧少卿噎住,无奈道:“阿荻。”

苏琰眸光流转,盎然生辉,眉梢添上几缕温和之色,柔声道:“除此之外,其他事郡王但言无妨。”

“你明知道我有何事求你。”萧少卿轻轻揉额,甚是疲惫的模样,“再帮我一次,去石阳豫州军营,暂领一月军师,如何?”

苏琰无动于衷,笑道:“苏某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萧少卿道:“若非事关紧要,你尚在孝中,我也不会强求于你。但如今殷桓打着豫州军旗帜去夺北朝粮草,小叔叔必然怒而发兵相截。他若沿襄江北上,石阳水寨便由此空虚,我虽另有计谋,但三日内三军水寨却必须坚守不动,豫州军前锋颜谟想必是留守石阳的。你与他一文一武,行事正为互补。有你二人守着石阳,我才能放心在江夏与赤水津调动兵马。”

他言词顿了顿,静静注视苏琰:“阿荻,如今除你之外,我别无他人能托付。”

苏琰神色冷淡,沉默半晌,抱着琴站起身。

“苏大人!”萧少卿振袍而起,拦在她身前。

“你方才不是还顾及我的伤势吗?怎么现在又让我去前线?”苏琰盯着他,面孔微微发白,“我原来真的只是郡王麾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小官吏?”

萧少卿看着她一贯沉静的目光骤然如此咄咄逼人,怔忡之下,恍惚明白出什么,不由一惊。他缓缓避开她的视线,轻声道:“既如此,你在江夏歇着,我让宋叔去石阳。”

“宋叔已是老朽,且有风湿旧疾,如此雨季,不堪长途跋涉。”苏琰冷冷出声,“你放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方才是苏某莽撞了,郡王请勿介怀。我明日一早去石阳,不会负郡王军命。”衣袂倏然一转,人已飘然离去。

萧少卿望着那缕雪衣消失在夜色深处,虽有过一刻的悔意,却也未曾过多踟蹰,至书房唤过魏让,二人连夜纵驰出了江夏城,直奔赤水津方向。

(三)

已是戌时,夜色深浓。赤水津中军行辕内篝火飘动,如丝细雨中,红光映染半边天际。

此刻早已到了诸军入帐而眠的时辰,除了巡逻甲士岿然的脚步声外,满营静寂。

阮靳正于帐中撰写军文,白鹤慵然趴伏一旁,百无聊赖之下,阖目休憩。案上烛台明暖,阮靳在融融光晕下落笔最后一个字,正待从头审阅,一旁白鹤忽扑簌翅翼腾地站起,阮靳乍然被惊,手一抖,笔端余墨溅上藤纸,洇成乌黑一团。

阮靳板起脸,训斥白鹤:“鹤老,不要捣乱。”

白鹤却置若罔闻,兀自兴高采烈地,举翼朝帐帘飞去。

阮靳竖耳,这才听闻帐外有马蹄轻纵的声响,忙起身,掀开帐帘。帐外来人身影纤瘦,头戴斗笠,背负着一个大包裹。背着光线,他还未看清来人面容,身旁白鹤却一声清呖,倏然朝那人扑去。

“鹤老,对不住,我现在无手抱你。”那人微笑轻语,跃下马,取下马背上挂着的另一个硕大包袱,来到阮靳面前,唤道,“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