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转身明灭(第2/7页)

商之入帐时,耳边正是这样的清静。与族老们循例探讨了几句,商之缓缓道:“关于此战,我已有了决定。”

“是。”诸族老齐齐起身,垂首听命。

“明日入夜,进攻白阙。”

此言铮铮,是不可辩驳的军令。

诸族老对视几眼,或惊或疑,或目光鼓舞,人人神色不定,一时倒忘记出声领命。

“谨遵少主命。”僵局中有人出声,打破一帐沉寂。

诸人转目,才见是方才一直沉默着的宇文恪。

除了慕容虔,他便是鲜卑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一言重鼎,让族老们纷纷回过神。即便原先的心思各自相悖,但在商之此声令下后却不得不抛却,族老们历经磨难,都清楚地知道,既然局势已无法更改,凝聚一心,才是人和。

“谨遵少主命。”诸族老单膝下跪,高声附从。

贺兰柬收到密报耽搁了片刻,刚一入帐,便遇如此形势,不由抬眸望向商之——

火光下的面庞如玉,不带温度,甚至透着几分孤冷,线条柔和的下颚微微上扬,竟露出十分凌厉的峥嵘,和不可夺志的刚毅。

贺兰柬悄悄退出帐外,掂拿手中密函,想了想,手指一松,将其落于篝火间。

瞬间成烬。

他阖起双目,叹了口气。

(二)

柔然军营驻扎于三十里外,郗彦午后出发,黄昏时分方至柔然军营。

名刺递上,未过一刻,栅栏大开。

柔然小将军丑奴奉命出迎,将要近前时,却停了一停。

营寨外,夕烟恢弘,流风回雪,白裘玉冠的年轻公子负手而立,俊雅绰然,浑然不染世间风尘。丑奴何曾见过这般清风明月的人,踟蹰一番,方才上前,寒暄之际搜罗一生所学的汉话,结结巴巴地说:“柱国、柱国素闻江左云澜辰雅、雅名,特命末将前来相迎。”

郗彦轻轻颔首,抱揖回礼。

丑奴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倒是愈发觉得自己粗鄙,脸红了一红,才揖手道:“公子请入营。”

柔然柱国阿那纥等在帅帐外,短袍深靴,白髯飘飘,年龄虽老,精神却极为矍铄。

待郗彦上前行过礼,阿那纥抚髯叹道:“常听公主提及公子风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郗彦眉眼清淡,微笑不语。

阿那纥是长靖的老师,早知他有口难言,遂挽住他的手臂,入帐落座。帐中席案上膳食已备,除了阿那纥与郗彦,偃真、钟晔与丑奴也陪坐在侧。阿那纥命人递给郗彦纸与笔,又指了指侍立身旁一位文士模样的汉人,笑道:“我会说汉语,却可惜不识汉字。公子所写,便由他译给我听,如何?”

郗彦目光轻动,看了眼那位文士,又瞥眸掠过以墨玉屏风隔开的里帐,点了点头。

军中酒席没有歌舞相伴,宾主双方于清静中融洽相处。酒过三巡,偃真起身离席,将随身携带的玄铁重剑递至阿那纥面前:“柱国,此乃中原名器太阿剑,是我家公子赠给柱国的见面礼,请笑纳。”

“太阿剑?传说中战国时夏室的王者剑?”阿那纥动容,取过长剑,运气拔出。剑身出鞘,黝光凛人。虽无凤吟龙鸣声,剑身上繁密的图纹却在灯烛下光芒四耀,直侵肌肤的冰寒锋利。阿那纥举起剑微微划过半空,悬于帐顶的烛火嗤地裂开两半。剑气飘过,烛火又合。

“宝剑!”阿那纥由衷赞叹,望着手中握着的绝世兵器,移不开眼。

“宝剑……”丑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重复道。柔然精铁虽多,只是任凭匠人手艺再精巧,铸出的兵器也及不上眼前此剑的百分之一。

阿那纥盯了丑奴一眼,插剑入鞘,放至案边,复又淡然看向郗彦:“公子说赠我见面礼,不过可惜,今日却不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上一次在王城皇宫,公子可是从我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取走了熠红绫。我失职未曾保得陛下宝物,如今公子这赠礼,便当作是补偿。如今,我们两不相欠。”

丑奴正喝着酒,闻言差点被酒水噎住。

——柱国怎么这般老奸巨猾,那日镇守王宫的明明是自己的父亲。

丑奴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郗彦,却见对方声色不动,仍是微微含笑,听着柱国说话。

阿那纥说:“汉人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子上次在王城盗取熠红绫,伤了数百人不说,还差点烧了我们的皇宫,今日再见,又想从我帐中取走什么?”

此话问出,郗彦这才首次落笔,于纸上写字,写完后,递给汉人文士。

文士面无表情,念道:“联盟结约,共对匈奴。”

“原来是鲜卑说客。”阿那纥眯了眯眼,一直按在太阿剑上的手终于移开,“匈奴与鲜卑为敌,与我柔然何干?”

郗彦书道:“柱国言虚,匈奴与鲜卑为敌,若与柔然无关,何故屯兵二十万众于此?贵上素来觊觎云中城,内外皆知,如今柱国领兵来此,想必吞灭云中必是其中目的之一。只是澜辰请问柱国,是云中一隅大,还是匈奴千里无际的草原广?柱国睿智,孰轻孰重,自当一目了然。柔然若答应与鲜卑结盟,不止太阿剑此等神器,云阁将奉上万金,以酬相助。鲜卑少主亦愿与柔然订约,商旅来往,不加限阻,供柔然所需,补柔然所无。而且,澜辰曾听闻柱国身世,匈奴人灭你家族,占你妻子,此仇此恨,又怎比柱国与鲜卑之间的小小瓜葛?如今匈奴先侵柔然,后欺鲜卑,引乱漠北,荼毒苍生,诸族该同起诛之。崴师不除,柔然能坐享家国安定?如今形势显而易见,柱国若能与鲜卑共进退,不仅可富国、强兵、积王威,便是世人评说,后代史记,也定然大赞柔然之德。”

一条一条,陈列道来。每听一句,阿那纥的目色便深一分。待文士念完,他沉默许久,终是一笑感叹:“云澜辰此等雄辩之才,何止江左独步,当为天下国士。”他慢慢饮酒,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墨玉屏风,言词闪烁,却不入主题。

郗彦宛若不察,又写道:“缮兵不伤众而彼服,此乃用兵上道。柔然与鲜卑联盟,不敢请柔然大军在前抵挡匈奴兵戈,鲜卑可独战白阙。当匈奴亡走时,再请柱国出师。”

“鲜卑独战白阙?”阿那纥闻之一怔,既而失声大笑,“匈奴兵可是十倍于鲜卑!”

郗彦唇弧微扬,落笔书道:“鲜卑骑兵的骁勇,想来柱国也曾领教过。”

“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阿那纥脸色一寒,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恼羞成怒。近些年与鲜卑用兵,无论自己这方如何将强兵众,俱是败战而回。然而恼怒归恼怒,郗彦的话却是提醒了他,独孤尚用兵向来奇诡,鲜卑兵虽少,但良将辈出,士兵也尽是精悍的骑兵,能横驰草原来去如风,作战时的无畏骁勇更是叫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