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起(第2/7页)

“贺兰将军是太过劳累了吧。”段瑢轻声叹道。

“是,自昨日起,他还未歇过。”商之目光自贺兰柬脸上移开,对段瑢道,“昨日战后匈奴大军虽退到了柯伦水以北,但如今形势下这里还不安全。今夜来找段老,是想请段老领着段氏族人迁回云中城。”

段瑢怔了一会儿,笑着道:“今日傍晚我已经通知了段氏全族,明早撤离此处。”

“那就好。”商之自袖中取出一块金令,“这是入城的令箭。”

“可是……”段瑢霜眉一皱,却是有些为难,“昔日我段氏和拓跋氏的恩怨未解,此番入城……”

“如今鲜卑大难在即,昔日的恩怨自是一笑而泯。”商之温言道,“拓跋轩本是今夜要与我同来邀请段老的,只是临行前城中突然出了要紧的事,这才没有来成。段老但请放心入城。”

段瑢思虑半晌,屈膝跪地接过金令,豪气一笑:“再推脱下去,倒显得段瑢愈见小人之心了。谢少主收留,明日段瑢将领段氏全族回云中。”

商之颔首道:“我与轩会在城中恭候段老。”

“爷爷,热酒来啦。”云玳蹦蹦跳跳走进来,将酒放在桌案上,脸绽异彩,水光流盼的眸中透着掩不住的欢喜。

她拿碗倒着酒时,左腕上有碧翠的玉色莹润夺目。

段瑢不动声色地瞧着那枚玉环,瞥了一眼跟在云玳身后进来的离歌,微笑道:“云玳,你手腕上戴的什么?”

“玉镯啊,”云玳天真无邪,喜滋滋道,“这是中原的女子常佩的饰物。”

“哦,”段瑢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从中原带回来的。”

商之听着祖孙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勾起唇。

帐中忽然一阵异常的沉默,离歌轻轻咳嗽一声。云玳瞬间反应过来,却是俏脸飞红,狠狠跺了跺脚,嗔怒道:“爷爷!”言罢扭身,双手掩着脸逃出帐中。

离歌努力克制着追出去的冲动,故作镇定在案边坐下。

“离歌就留下吧。”贺兰柬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含笑的狭长眼眸透着狐狸般的狡黠,望着离歌道,“明日段氏入城时,便有劳你协助段老了。”

“这……”离歌转目看向商之。

商之低头喝着热酒,没有出声。

离歌于是点头应下:“是,贺兰将军。”

“柬叔,我们也该走了,”商之放下酒碗道,“你的身体——”

“不必担心我,喝点酒就又有力了。我最爱段老的烈酒!”贺兰柬一笑,费力自软褥上起身,拿过一碗热酒饮了几口,笑道,“走吧。”

“等等!”段瑢唤住他,将酒壶中剩下的热酒尽倒入一个空的酒囊,隔空扔给贺兰柬,笑道,“你的死活我不管,但不能让少主总为你担心!”

贺兰柬无声笑笑,将热酒揣在怀中,随商之步出帐外。

(二)

暗夜苍穹下的草原广袤如深海,烈风当头,寒如刀侵。贺兰柬身子微微颤了颤,翻身上了马背,勒紧缰绳随商之驰出。

骏马奔腾苍原上,向东方卷尘而去。

至一处高丘,商之勒马,望着密密麻麻屯扎在柯伦河对岸的匈奴大帐,沉沉叹了口气。那里红光映天,狂风吹过时,飞扬的烈焰张牙舞爪,直透出吞噬万物的狰狞。

“少主,看什么?”贺兰柬开口,冷风灌入嘴中,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匈奴集兵三十万压至云中,昨日一战虽胜犹险,且不过损敌八千人,九牛一毛。”商之沉声道,“如今云中城唯有精兵两万,敌人十五倍于我,退敌谈何容易?”

贺兰柬长叹道:“鲜卑自古多劫难。百年前的灭顶之灾所赖有乌桓司马氏的援助,只是这一援助,却要我鲜卑对他司马氏世代称臣。而这百年里,鲜卑又与柔然、匈奴长久为敌,平安之时少之又少,族人迁徙不定。云中城虽在,却往往等同于一座孤城,少主若要兴鲜卑,必要灭匈奴与柔然的威胁,取漠北大草原以安定族人,这才是大道。而如今这个局势,看似是上天降下的又一次灾难,但同时,却也不一定不是一个机遇——”说到这里,贺兰柬笑了笑,不急不徐道,“况且战非死战,以战退敌或许难,以计退敌却可易。”

商之回头:“柬叔是有计了?”

贺兰柬摇头:“敌不动,我亦不动。敌一动——”他话一顿,寒风中,那张病恹恹的脸庞上一对飞扬的浓眉忽透出无限生气。他从容笑道:“敌一动,我便有计。”

商之静思片刻,又道:“除了匈奴,我还担心一事。”

贺兰柬心中了然:“少主可是担心与匈奴停战、却仍压在东北方的柔然大军?”

“正是。”

贺兰柬心中也正为此担忧,叹息一声,看了看商之,心念忽动,轻声道:“少主何不让郗公子与长靖公主……”

“不可胡说!”商之低喝道。

贺兰柬抿唇沉默,片刻,才又问道:“若到了那一天,少主有何方法?”

商之仰起头,静静望着夜空。

远峰积雪莹莹,任苍天云起风动,那冷冷耀出的银芒却是一如既往地圣洁照目。

“兵来,自是将挡。”他缓缓启唇,语气冷硬而又淡定。

贺兰柬一笑,身心一下皆是放松下来。

他面前的这个黑衣男子虽是弱冠之少,言词举止间却已然透出顶天立地、气吞风云的英雄气概。

鲜卑族人心中的昆仑神子,如今已是光华初湛。

贺兰柬知道,自己能跟随这样的主公,是毕生有幸。而眼前的灾难——他相信,不过是独孤尚一生功业中的小小磨砺而已。

风中传来车轮撵过大地的辘辘声,隐约夹带几声马鸣。商之与贺兰柬循声望去,只见沿着赤岩山脚下的一条狭窄山径上蜿蜒而来一对冗长的车马。

一面玉色旗帜飞卷如云,飘在车队的最前方。

“终于来了。”贺兰柬笑道。

商之同样松了口气,驰马下山。

“尚公子!”车队里一匹快马奔出,来人墨蓝锦裘,相貌冷峻,正是云阁的江左总管偃真。他瞥眸看到一旁的贺兰柬,一笑颔首:“贺兰将军。”

“偃总管一路辛苦了。”贺兰柬目光掠过随后数百辆马车,吃惊道,“竟是这么多?你一路怎么北上的?”

“云阁货输天下,将衣甲粮食这点物资运上云中还不难,难的,倒是这些——”偃真语中微有隐秘,策马至一辆马车上抽出一把弩弓,上前递给商之,“尚公子请看。”

“强弓弩——”商之的语气透出几分意料之外的惊喜。

车马未入云中城,军械衣粮直接送入了城外的军营中。

偃真在帐中洗去风尘,匆匆用了膳食,便又去中军行辕见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