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辗转儿女事(第6/7页)

夭绍低声问:“少卿,夜宴至此,怎么北朝的太傅姚融还未到?”

“自是被烦恼缠身了。”萧少卿摇晃酒盏,轻悠的声音里逸出一丝模糊的笑意。

夭绍疑惑:“北朝陛下大婚,他能有什么烦恼,竟敢不赴夜宴?”

萧少卿不答却问:“还记得在雍州永宁城外飞虹桥断的事吗?”

“记得,难道这事和姚融有关系?”说起此事,夭绍突然想起在永宁城外见到的令狐淳,本能地看向八州刺史的坐席,岂料入目竟是连续几张席案空荡无人,八州刺史今日宴上独剩下青、雍、兖三位,令狐淳为首而坐,垂头颓然喝酒,脸色不见以往的英气,甚是恹恹疲惫。

“先前听说北疆有乱,是以幽、并、冀三州刺史离都北上,”夭绍道,“可是为何如今宴上只剩下这三位刺史,凉、梁二州的刺史大人呢?”

萧少卿微笑道:“这便是姚融今夜迟迟未至的缘由了。”

夭绍摇头道:“我不明白。”

萧少卿望了眼端坐高处、声色不动的司马豫,这才慢慢道:“司马豫初政立威之事,怕就是那条飞虹桥。令狐淳的刺史之位将难保,众辅臣争先恐后,几日几夜暗地里动作不断,角逐凶险,比真正的战场过犹不及。一着下错,整盘皆输。”

夭绍道:“依你这么说,姚融是下错了棋子?”

“也不尽然。”萧少卿顾盼殿间诸人各异的神色,耐心对夭绍解释道,“傍晚时魏叔自宫外递来密报,说凉、梁二州刺史所带亲卫几日前在京畿之地犯下了杀人之罪。你想想,如今举国同庆之时,这般杀戮的发生无疑罪加三等,二州刺史难逃其咎。慕容子野身兼卫尉,裴伦是中尉,两人共掌都城护卫,此等凶案岂能让肇事者逃脱?只不过他们也懂时机,直到今日才将凶案提审,轻轻松松查出凶手来历,上报尚书省。苻景略手段雷霆,阿姐的册封大典后,二州刺史便被御史台的人捉去问责,而凉、梁二州为姚氏世代经营,姚融自要在其中周旋。两相比较,宴上迟到之罪倒不甚要紧了。”

夭绍听罢不由感慨:“里面竟有这么多玄机。”

“何止?”萧少卿轻笑,“这只不过其中一二而已。你以为北疆之乱是无故而生?那令狐淳的罪名如此难逃也当真是国法不容的缘故?所有这一切,自是辅臣们明争暗斗的功劳,当然其中也不乏高人撺掇。”

“高人?”夭绍困惑,“指谁?”

“自然是在北帝身边出谋划策的人。”萧少卿含笑道,“眼下局势越复杂,便对北帝越有利,辅臣们皆有其短,明日朝上只能将新任雍州刺史人选的抉择大权交给北帝。不管辅臣们愿还是不愿、有意还是无意,北帝如今倒当真行了亲政第一步。”

夭绍默默颔首,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这其中可有一二是豫章郡王所为?”

萧少卿一口酒呛在喉中,瞬间吞咽不得,任凭烈酒的热度沿着脖颈烧至脸颊。

“为何这么说?”他好不容易喘平气息。

“既对北帝有利,便是对阿姐有利,何况你竟这般清楚其中内情,必是时时关注,非身在局中无须如此。”夭绍微笑道,“而且我听舜华姑姑说魏叔曾到过曹阳驿站,可后来路上我并不曾见到他。如今却又为何突然出现在洛都?”

萧少卿看了她许久,点头长叹:“所察不错。”

“你让魏叔去做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漏。”萧少卿故作神秘道。

他二人在此窃窃私语评论北朝君臣,却不知高阶金銮上,司马豫正指着他们对明妤笑道:“看起来郡王和郡主的感情果然极好,不愧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昔日的冤家如今这般亲密,明妤也是惊讶,轻笑道:“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罢了。”

“听说郡主和郡王在东朝已有婚约,这番他们送亲北上也是辛苦。”司马豫想起一事,向一旁的裴媛君请示,“母后,朕想将宫中珍藏的那对血苍玉赠给郡王和郡主,如何?”

“血苍玉?”裴媛君眸色一动,不置可否。

坐在她身旁的晋阳闻言眨了眨眼,依偎到裴媛君身侧,问道:“可是母后昨日许诺给萦姐姐的那对血苍玉?”

裴媛君笑了笑,司马豫微微皱眉:“阿萦?”

晋阳的笑容一派天真明媚,说道:“皇兄,母后昨日和萦姐姐说起她的婚事。那对血苍玉母后想送给萦姐姐做贺礼的。”

“是吗?”司马豫放下酒盏,声色不动道,“不知母后想将阿萦许给哪家公子?”

裴媛君望着阶下商之与慕容子野那席,含笑道:“我看国卿大人甚好,与萦儿亦相熟相知。这些年萦儿的病多亏国卿维系着,两人感情非同一般。如今赐婚也该是水到渠成之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司马豫静默片刻,方道:“母后问过商之君了?”

“还未,总觉得如果陛下开口,该比哀家要适合。”

“朕会询问商之君的意思。”司马豫顺从接过话。

裴媛君淡淡一笑:“那就有劳陛下了。宫中还有一对上古璃玉佩,陛下何不将此物赠给郡王和郡主?”

司马豫笑道:“是。”

裴媛君这才看了眼明妤,微笑:“血苍玉一事,哀家事先做了主,还望皇后不要介意。”

明妤忙欠身道:“臣妾不敢,母后的安排自有道理。”

“还是皇后明理懂事。”裴媛君笑意深刻,转而打量满殿宾客,摇头嗔道,“奇怪,今夜宴上不但未见太傅大人,连徽儿也不知所终。”

明妤闻言心神一跳,拢在袖间的手指慢慢握紧。司马豫却不以为意,道:“大哥素来不喜热闹,想必是一人寻找清静去了吧。”

“是吗?”裴媛君笑了笑,不再言语。

殿内繁华喧闹,殿外清池岸边却树荫幽深,比往日更显清寂。通往前朝宣政宫的松柏道上,灯影盈闪,司马徽负手站在道旁,静静望着前方。

遥见一人身影映入烛火光晕间,司马徽忙快步迎上:“舅父。”

来人黑绫锦袍,身材高大,灯火穿透夜色照亮他的面庞,勾勒出极深刻沉静的五官轮廓。他皱眉看着司马徽:“你怎么站在这里?”

“舅父迟迟不赴宴,我担心有事。”

姚融这才微微平缓了神色,疲惫地叹了口气:“暂时无事了,走吧。”

两人并肩朝瑶光殿走去,司马徽打量姚融几眼,忍不住问道:“凉、梁二州刺史还在御史台?”

“已回府闭门省过去了。”姚融揉额,自嘲道,“这个节骨眼上出如此状况,着实让我手忙脚乱了一番。不过一夜,之前所为尽是付诸东流……”

司马徽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