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道非旧识(第5/8页)

裴行目间锋芒微闪:“究竟是谁人送的?”

“云阁少主云憬。”

“云澜辰?”裴行皱起眉头,“你和他有什么交往,他凭什么送这么名贵的宝珠给你?”

令狐淳不敢隐瞒,如实道:“陛下大婚,我无礼可送,手下谋士离歌献计,让令狐恭借故在青州查封了云氏的盐池,说云澜辰正在永宁查勘将开采的铜矿,到时必然会有求于我,所以……”令狐淳话语微停,惭愧道,“我也没想到云憬答谢之礼是麒麟火珠和东海明珠,不敢私藏,于是就都送上来了。”

“仗势压人,以权谋私,官贾勾结——你学得可真快啊。”裴行口吻异常平静,轻声问道,“当时去雍州上任时,你答应了我什么?”

令狐淳汗流浃背,跪地道:“属下有负丞相所托。”

“你是有负,且错大铸!如此愚钝,竟听信一谋士之言?”裴行心中烦躁,适才饮的酒更在此刻劲道涌上,他微微松了松衣襟,来回踱了两步,愈想愈怒不可遏,斥道,“那云家权可通天!云憬和慕容虔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慕容虔的王妃正是云氏族主云濛之妹!云澜辰需要倚仗你才能解了青州盐池的封锁?”

令狐淳面色一白,顿时心中虚颤。

“还有那颗麒麟火珠!”裴行语气急促,再无平日的温和清淡,“知道为何世间的两颗麒麟火珠永远不能在一起吗?麒麟雌雄,一旦相触,便是真火迸裂。另一颗麒麟火珠正在宫中,若不是我及时发觉,暗中让人换下你的礼单,否则大婚后贺礼一经纳入库府,便是火烧宫廷之罪。你令狐淳能有几个脑袋,敢犯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令狐淳怎知其中之故,嗫嚅道:“我……”

裴行轻喘了几口气,走去窗旁一把推开窗扇,冷风迎面拂来,他闭眼沉默片刻,终是叹道:“麒麟火珠的事到此可了,只是那个向你献策的人,断不可再留。”

“可是……”令狐淳声音一阵颤抖。

“什么?”

令狐淳的脸色渐透灰败,低声道:“断桥的石匠……正是离歌带着离开的。”

裴行转过身,气得发笑:“你和石匠之间,如今恩怨分明了吗?”

令狐淳垂首沉默,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已非追究责任的时候,那个石匠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裴行揉着额角一阵头疼,不料这时窗外又掠来一抹青烟,有黑衣剑士仿佛幽灵般停伫风中,递上一卷丝绡:“主公,北疆密报。”

待裴行接过后,那人黑衣一晃,瞬间又不见人影。

裴行阅罢密函,长眉不禁皱得更紧。

令狐淳忍不住问道:“丞相,北疆出了何事?”

“匈奴十万大军夜行沙漠,逼近柔然草原——看来北疆将乱。”裴行容色清淡,言词却比冰还凉,指尖轻夹丝绡,靠近烛火燃烬,慢慢道,“看来垂涎你这个雍州刺史位子的人,还当真是不少啊。”

北疆之事为何又与自己有关?令狐淳糊里糊涂,却又不敢再问,只得低低垂首。

等令狐淳走后,裴行在书房思虑良久,难以寝眠。有侍女送茶进来,他问道:“六爷何在?”

侍女道:“还在梅园里练剑呢。”

“这么晚了还练剑?”

“那边园子的侍从来说,六爷今夜气火不平,烦闷得很,似乎也是睡不着。”

裴行摇了摇头,又默然饮了一会茶,这才起身披上狐裘,出了书房。

沿着溪畔蜿蜒向前,直到溪尽头的梅林中央。高三丈的御剑台上,但见一人正运剑如风,五尺青锋划过的地方漫扬起无数花瓣,经风霜寒雪压色,那旋绕在剑尖的白梅愈发地清冷傲人。

裴行微笑,抱起双臂在台下观望。

御剑台上舞剑的裴伦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眼光瞥过裴行脸上,轻哼了一声,手中长剑猛荡出凛凛寒芒,刺得朵朵梅花于剑风中支离破碎。

“老六,你总是不知惜花。”裴行轻声叹道。

“我自是个粗人!”裴伦敛气收剑,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裴行挡在他身前,紫袍飞袂,无比地潇洒清澹。

裴伦愈发瞪圆了双眼,裴行无奈道:“二哥有话和你说,不能再留一刻?”

裴伦插剑入鞘,没好气地坐在石阶上:“什么事?”

裴行望着夜下萧条冷落的御剑台,俯身捋起一掌碎裂的花瓣,坐在裴伦身旁,涩然笑道:“风过人去,剑过花散,还不都是同一个道理?想当年大哥、三弟、四弟都在,那时的御剑台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兄弟们在一起是多么热闹。可惜安风津一战,父去、兄亡、弟丧,裴家唯剩下了你和我两个男儿……”

裴伦放下手中的剑,回头望了望空寂的夜色,念及旧事,心中酸痛悲伤,虎眸泛泪,叹息道:“是我没用……当年三哥四哥若不是为了救我,根本不会死。”

裴行松开手指,任掌中花瓣随风飘散,他伸手抚摸裴伦的发,轻道:“老六,不怪你,当年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裴家至死地。我那时虽未去战场,但我也知道,你能平安活着回来,黄泉之下,大哥他们走时自会少了一分牵挂,多了一分安心。”

裴伦沉默,揉了揉眼,半晌才闷声道:“二哥找我怕不是为了说这些往事吧?”

裴行怔了怔,慢慢收回手,声音淡柔:“你这次随驾回来,路上发生的事,能如实告诉二哥吗?”

“能发生什么事?”裴伦皱起浓眉,脾气又犯,恼道,“不过是丞相大人一路让人添的堵叫我憋气罢了。”

裴行笑道:“怎见得就是我找人让你受气的?”

裴伦抬起头,瞪着眼,赌气道:“过了怒江一到襄城,许郡太守崔安甫就拿丞相您的密信来找我了!”

“崔安甫吗?”裴行目色轻闪,“还有呢?”

裴伦冷笑:“你的心腹魏陵候在永宁城外断桥,不是你嘱咐的吗?”

裴行苦笑道:“我若说不是,老六你信吗?”

“不知道,”裴伦重重一哼,“我想不信。可是密信在,而且你是首辅大臣,天下没有谁比你更看不得陛下大婚。”

“你是这样想?”裴行看了看他,认真道,“老六,不要再怨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若非如此,自安风津一役受重创后,纵是媛君贵为太后,裴氏也将从此沦亡,再无出头之日。北朝历代的太后家族是什么样的凄惨命运,你不是不知道。至于密信之事,不是我做的。而令狐淳……他的确是犯了错,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好官。他是对裴氏绝对忠心的人,而雍州刺史之位更是关乎北朝全局,我不得不救他。你明白了吗?”

“知道又如何?”裴伦望着他,“你又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