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请君入瓮(第5/7页)

商之又看了看令狐淳,道:“那铁索浮桥,想必魏陵侯并不陌生。”

令狐淳早已神魂难定,心不在焉道:“是,早年追随大司马平定八王之乱时,见过一次。”

商之一笑:“那你也断不会不熟悉这样的声音——”

哐啷不绝的铁索声响自洛河之上击水传来,令狐淳闻声一怔,面色倏然暗沉如土,脸上的刀疤在夕阳下轻轻颤微,狰狞之中别有几分荏惧。他身体僵硬,好不容易才回过头,望着江边上那随风鼓扬的白帆,目光渐渐呆滞。

急流之上的那两艘船滑翔如飞,两船之中更有黑色铀光,泼墨般在碧水绯霞之间流逝浸染,连成了一道黯黑耀芒的厚重绫绸。

船停至岸边,数十身着黑色盔甲的将士自舟中跃下,将那条由道道削薄铁片连成的长锁捆扎在岸边。浮桥铺好后,为首的将军大步行来,对司马徽行礼道:“末将伐柯见过赵王殿下。”

司马徽见浮桥大喜,挥了挥手:“免礼。”

伐柯起身,粗犷的面容上神色甚为冷静,道:“殿下渡江吧,慕容小王爷正在对岸迎接舆驾。”

“慕容子野也来了?”司马徽又是一诧。

“是。”

此刻司马徽也问不了许多,时辰已晚,暮霞的光彩将在天边消怠,司马徽转马掉头,命随驾人马踏上浮桥。

伐柯走到商之身边,轻轻的声音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少主终于回来了。”

商之唇边微起笑意:“从北陵营日夜兼程送来浮桥,辛苦你了。”

“不谈辛苦。”伐柯笑得豪气,“今夜渡江后歇曹阳,驿站已安排妥当了。”

商之点点头,回眸看了眼夭绍。夭绍对他微微点头致意,骑着马离开,商之这才紧了紧缰绳,跟随司马徽身后踏上了浮桥。

如今已可顺利渡江,夭绍本要折回车队后方,却见萧少卿骑着马在原地徘徊不动,她驱马靠近,蹙眉道:“你怎么了?”

萧少卿神情古怪,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将离的暮光:“没听见吗?慕容子野在对岸。”

夭绍不解:“那又如何?”

萧少卿冷笑不言,掉马回头。

(四)

渡江至对岸时夜色已深,岸边侍卫环立,火把束束。站在诸侍卫前方迎接众人的,是个身穿绯绫长袍、披着雪白狐裘的俊美公子。夜色昏暗,独他笑容张扬,绣满金色瑞枝的衣袂在风中飞动,颇为扎眼。

司马徽和商之骑马行在车队前方,公子望见两人身影,忙夺过身旁侍卫的马,迎上浮桥。司马徽见那抹妖娆的明亮奔近眼前,忍不住失笑:“子野倒是一如既往地不比寻常啊。”

商之笑而不言,甩下长鞭,快马越过众人,也驰过去。

半道相逢,两人同时勒住缰绳。慕容子野骑着马围着商之慢吞吞转了个圈,啧啧叹道:“不容易,去了东朝这么久,身上竟没多个窟窿,也没断一腿一胳膊。”说完,他看着商之的银面,伸手就欲摘,语气十分期盼:“脸上呢?有没有多道刀疤剑痕什么的?”

商之横眸过去,慕容子野缩回手,笑道:“我自当不是为了幸灾乐祸来的,我可是千里迢迢诚心诚意来接你的。”

欲盖弥彰。商之懒得理他,笑道:“我只让伐柯送铁索浮桥来,并不曾叫你过来。”

“怎么说话呢?”慕容子野佯怒斜眸,抬手丢给商之一卷明黄帛书,“我是奉圣命给你送旨意来的。这么冷的天,这么长的路,要不是陛下交代,我会来这里吹北风?”

商之握着帛书微笑:“若当真是如此,我倒也放心。”

慕容子野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稍敛了神色,正容问道:“舜华姑姑呢?沈伊有信让我带给她。”

“很要紧?”

“不要紧吧,”慕容子野摸着下巴思索,“沈伊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要紧事?”

商之道:“既是如此,那就等到了驿站再去见舜华姑姑。”

慕容子野却有些依依不舍,回头望了望车队,飞扬的目光凝成耀眼的锋芒:“听说萧少卿也来了。”

“是,”商之瞥他一眼,“说到现在,终于说出你的来意了。”

慕容子野抿唇不语,商之好笑道:“沈伊当年不过无中生有,你还当真想和萧少卿打一架?”

“我岂能受沈伊的挑唆?”慕容子野翻眼不屑,随即却又慢慢说道,“不过早听说萧少卿挟剑绝伦,如今难得有机会,只想看看他怎么个绝伦罢了。”

是夜戌时,公主舆驾入曹阳。曹阳郡守早前得慕容子野的命令,已在城外安扎好了营帐,随驾大部分人马停驻于此,只有亲随侍从护送舆驾进城,歇曹阳驿站。入了驿站又是一番忙乱,待安顿好后,已是深夜亥时,因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诸人匆匆休憩。一时驿站上下安寂异常,独剩深沉夜色在朦胧澹月下静静流逝。

西首庭院的阁楼里,慕容子野仰头望了望夜空,敲着窗棂长叹:“这么晚了,离歌今夜还来吗?”

“小王爷莫急,”伐柯端坐一旁,指了下墙角沙漏,“离歌来信说子时左右到驿站,现下时辰还未到。”

“你跟你家少主一个德性,乱水惊石却纹风不动,倒是沉得住气!”慕容子野不知从哪里憋了一股子的气,重重关上窗扇。一回身,却看到商之自内室换了衣袍出来,他忙笑着一转话锋:“我也不是急,我是担心。令狐淳当真那么好骗?”

“并非是骗,投其所愿而已。”商之坐于书案后,又看了一遍离歌的信,忍不住微笑,“令狐淳谨小慎微,但有时顾虑太多,就难免会犯昏。比如这次利用石匠断桥一事,他大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不想却偏偏心存不忍,竟让人带着石匠一家隐匿起来。这如何容易?”说到这里,他不免叹息,“想昔日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如今仁慈到这种地步,不得不说是丞相大人的调教之功。”

慕容子野却是真心惋惜:“撇开裴行不谈,令狐淳文治不输武事,又爱惜百姓,的确是一方好官。不过可惜,此人当年虽跟随我父王多年征战,却从来都是裴行的亲信。”

“谁说不是如此?”伐柯也叹息道,“北朝八州,裴氏独占青、兖、雍三州。其余二州也无所谓,但就拱卫洛都的雍州来说,只要令狐淳一日坐在雍州刺史的位子上,少主就一日无法安宁。”

商之查阅满案谍报,没有言语,慕容子野慢条斯理地喝茶,想了想,又生感慨:“亏我们在麒麟火珠的事上想方设法,早知道裴行会让令狐淳做出毁桥阻道这样的蠢事,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商之摇头道:“你既也说毁桥是件蠢事,你想想,那裴行做过蠢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