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惆怅此情(第3/15页)

通嫔笑得欢实,“惠妃姐姐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来,只我在屋里养着,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架子大,怀了龙种摆款呢!况且我又是个爱热闹的,连老祖宗都说我和定妃姐姐一样的性子,但凡有好吃好玩的定然少不了我。”

惠妃听得直泛恶心,什么和定妃一样!定妃就是个弥勒佛,吃饱了听听各宫的新鲜事,闲暇时候招了三五个宫女抽抽花签斗斗草,了不得摸上两圈骨牌,进宫四五年没生养,她也不急,整天优哉游哉的,那叫一个大肚能容!再说说眼前这位,嘴上抹了蜜似的,心上生了九个窍,别的长处没有,光心眼子多。就她这样的还和定妃比,真是活打了嘴了!

通嫔也觉惠妃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不受人待见。这不是摆明了和她打擂台来了吗!原先皇后中意的只有她叔伯侄女,后来不知惠妃打哪儿弄出个外甥女来,又是做学问,又是琴棋书画的一通吹捧,直把皇后哄得团团转。这下好了,板上钉钉的事儿黄了,还非得在几个女孩儿中间分出个高低来,白叫她费了半天的手脚!肚子里的孩子一拱一拱地动,通嫔小心地捵了捵腰。真是活受罪!在这儿傻坐囫囵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传进来见人?再这么下去她可等不及了,没的窝坏了孩子要坏事儿的!

惠妃转开脸去,一手抚了抚耳坠子,可着劲儿地挤出了一脸的笑,重又转回头来,状似亲昵地说:“我上回得着个信儿,说斋宫里的萨满很是灵验,怀了身子的去参拜参拜就能得儿子,赶明儿妹妹得了空何不去试试,能得个小皇子,不比什么都强?”

通嫔哂道:“可不,生了儿子才算有了老底儿,照这话说,惠妃姐姐怀晥晚帝姬的时候就该去拜拜才是。”

惠妃这下子给回了个倒噎气,她膝下只有行六的一位帝姬,通嫔这是戳她心窝子呢!惠妃有点不大痛快了,顺手整了整领约上的黄绦子,淡淡道:“你这人真没劲,我还不是为你好!叫你去拜菩萨害了你不成?”脑筋一转,忽又笑起来,“倒也是,你位份低,就是生了个皇子也是让别人带着。你还别说,保不齐就派给我了呢!”

通嫔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惠妃没儿子,位份也有了,论哪条都是排得上号的,真要是得了皇子叫她养着,那她还不得折腾死孩子?

她一时乱了方寸,儿子是娘的心头肉,这要是落到狼窝里,那怎么了得!

惠妃志得意满,真叫一个舒心!让你人前笑得脸上开花,人后恨得咬碎钢牙!儿子怎么了?除非你儿子能做皇上,否则生了也白搭。管别人叫娘,见了面不过拱个手叫声“通嫔娘娘”,这种钝刀子割肉的痛,有你受的!

通嫔抚着肚子略失了会子神,安知生了儿子万岁爷不会一喜欢就晋她位份?到时候就算不能长在自己身边,好歹能常探望,惠妃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她强作镇定地端了盖盅喝她的八珍益母汤,一面缓声道:“依着您是更偏疼女孩儿了?也是,闺女贴心,是比儿子中用。不过我要是能有那福气得个小子,往后再苦我也认了。儿子将来有了出息,做娘的还稀图什么?熬上一二十年,等孩子大了就明白了,也没有不认亲娘的道理。”

大内的女子修养好,即使玩命地对掐,脸上也挂着三分笑意。锦书进门来,看见的就是一屋子的其乐融融。她上前给太皇太后见礼,给皇太后、皇后见礼,给各位小主见礼,然后恭恭敬敬垂手退到一旁侍立。

皇后抬眼望过去,琉璃吊灯下的脸微有些朦胧,却是肤若凝脂,眼若星辰,温婉娴静地站着,果然像戏文里说的,独旷世之秀群,表倾城之绝色。

皇后脸上不由罩上了一层严霜。好个美人胚子!招惹完了儿子招惹老子,骗得了太皇太后骗不过她去!她逮了半天猫,万岁爷就丢了半天,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锦姑娘是打哪儿找着的猫啊?”皇后的嘴角抿出个讥讽的弧度,“老佛爷打发了那么些人出去,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可巧叫你碰上了,你可是大功臣!”

锦书肃了肃道:“奴才当不起主子这样说。大白机灵,像是存心和我躲猫儿似的,上墙头钻地沟,奴才追了大半个紫禁城才逮着的。”

多贵人掩着嘴道:“只怪大白不会说话,要不凭着你俩的缘分,它该拜你做姐姐才是。”

锦书心上颤了颤,脸腾地就红了。大白再得势也是个畜生,叫畜生认她做姐姐,这是变着法子的作践她呢!她死死咬住了唇,气得身上发虚。旁边的春荣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原想送个软钉子给这位小主碰碰的,最后还是忍住了。怅然吁出口浊气,自己开解了一番,人在矮墙下,哪有不低头的!腰板子挺得直了就得撞得鼻青脸肿,现如今被人夹枪带棒地调侃上两句算什么,就是指着鼻子地骂又怎么样?

弓弦要是拉得太硬,一旦松开就得割伤手。事不同而理同,做人也是这样,太过较真了就是坑害自己。在这深宫里,抬头看是四四方方的天,低头看又是四四方方的地,宫妃们的日子淡出鸟来,好容易遇着个合适的人选,不借机挖苦都对不住自己。锦书沉淀下来,当好她的“戳脚子”吧,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只当自己死了,就成了。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太子来,皇后对身边嬷嬷道:“上体和殿瞧瞧去,太子怎么还不来。”

嬷嬷应个嗻,躬身退到堂屋里打发人。里头又一位嬷嬷出来,在崔总管耳朵边上嘀咕几句,崔贵祥点了点头,往东下屋去,站在门前拔着嗓子传召,“奉太皇太后懿旨,着,端郡王溥浚之女、直郡王齐泰之女、固山贝子扎朗之女、大将军长叙之女,入内觐见。”

才喊完话,锦书打了洒金毡子出来,几位县主、小姐列好队从东下屋里缓缓走来,锦书忙退到一旁让道,也未及细看,备选太子妃的女孩们已经进了西上屋。

崔贵祥过来问:“怎么出来了?可是老祖宗要什么?”

锦书道:“是老祖宗不用我在跟前伺候,打发我出来的。”她说着轻轻地笑,可算能透口气了,外头虽冷,也比在里头攥着心好过。太皇太后的心思她知道,过会儿太子要来,她是怕他们照面,故意支开她的。

崔贵祥摇头,“这孩子,还傻乐呢!”心里叹息着,没心没肺有时候也是好事,这样能躲开很多烦心事。

锦书问:“谙达,有差事派给我吗?我上席边上伺候吧!”

“别介,那里用不上你,你如今好歹是侍寝,姑姑辈儿的了,连着我也要请姑姑多照应呢,还让你伺候宫外那些诰命洗手漱口不成?”崔贵祥风口上站久了嘴唇有点发青,朝手上呵了口热气,手心手背一通揉搓,又挨到暗影里跺了两下脚才道,“你替我看着点儿吧,荣姑娘在里头半天不出来,有些个鸡零狗碎的杂事儿我也照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