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九鼎迷局(第5/5页)

“姑姑?”我拿着画卷起身,扬眸看向晋襄时,不掩自己满心的疑惑。

晋襄闭眼长叹,跌坐身后椅中,脸色复又毫无生气,白得吓人。“丫头,我病重将死,若要你姑姑好好活下去,便万万不可告诉她这幅画的存在。”

我垂眸沉思,仔细卷起了那幅画,放回原处。

“让穆北去雁门和谈的旨意不是襄公所授,对不对?”

晋襄不言,只喝了一口茶,微喘着气,睁眼的刹那,原先那双琉璃一般清浅的瞳间迷朦若罩轻雾。半日,他终究是淡淡一笑,道:“是我欠了你姑姑的。那两小子算计这般周密,逃不了,逃不了啊。”言罢,他轻轻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一瞬不知何故竟平白多出了几分生气,转眸顾盼间眉宇间的病弱之气刹那一扫而空,换而替之的,是风吹无隙的坚忍和神色难撼的凌霸之风。

“只不过,”他一叹,脸上尽是惋惜的表情,“可惜呀可惜,还是百密一疏。”

我听得颇为费解,脑中念光忽闪不断,仍不明白所谓的“疏”,疏在何方。不过他突然而起的精神倒叫我心思一动。我垂手取过他手里的茶杯,凑近鼻子闻了闻,忍不住皱眉:“襄公病入肺腑已然不浅,用如此猛药维系清醒怕不是长久之道。不如夷光传信给师父,让他来安城一趟为襄公治病?”

晋襄眉毛拧了拧,笑容古怪:“叫东方来安城?”

我点头。

“齐庄病危,东方在金城,齐庄死;楚桓病急,东方去邯郸,楚桓逝,”晋襄笑着,目色沉沉寂寂,彻寒如冰,细细的锋芒忽现其间,光泽淡淡却诉尽阴凉和危险,似是徘徊在苍野辛苦觅食的孤狼,“他夏国王室是号称人人圣手,结果东方可曾治得了齐庄楚桓?在寡人眼中,与其说东方是医神,还不如说他是瘟神。罢了吧。”

我一思量,觉得与他再无话可说,便放下茶杯,请示:“既如此,夷光便先告退了。”

他默默点头,伸手揉额。

我转身未行几步,身后又陡然传来他凉如寒玉的嗓音:“知夫君有危险而不劝阻,将为人妻却仍心有它顾,丫头,你欠穆儿的寡人都给你记着。若雁门之事办不好,寡人不会顾你是否是夷长侄女、穆儿心头爱,寡人也不会像楚桓言出心软,你如负穆,寡人会叫你死无全尸!这个,可不是吓唬小孩子的空话。”

我脚下一顿,回眸,却见他望着我,扬唇挑眉间笑意溶溶如清月之色,眸子生辉,目色诡谲而又凶狠。

“夷光明白。”我低低颔首,一笑嫣然。

他目色浅浅一落,点点头,挥了挥手:“赶紧走吧。”

出了落峤谷却见侯离牵着两匹马立在雪地里静静等候,我顺手拉过一匹,也不多说,言道“有劳”后翻身上马便挥鞭离开。

侯离纵马紧紧跟随,我一拉缰绳,勒马停下,瞥眸瞪着他,狐疑。

他脸上带着鬼面,鬼面下眸光沉寂如死,仿佛暗水深潭般,毫无一丝光泽。

“先生跟着夷光还有事?”

侯离淡淡横了我一眼,答话简单:“为穆。”

我皱眉,长鞭一挥:“我一人北上足以,先生请回。夷光不喜有人这般跟随。”尤其还是个能动不能说、永远无法揣摩其心思的石头。

侯离望着我,不动。

“驾!”我喝了声,马鞭再次落下。

骏马疾驰如腾空,一夜奔波劳累,离开落峤谷时已天亮。举眸,却见接连几日因大雪而积压乌云的苍穹上霞光冉冉,天色大好,九霄碧澄,叫人也一望心高。

积雪随着马蹄四溅散落。融雪寒于落雪,我一路快马加鞭,北风吹入骨,只觉身体已冻得宛若冰封。念及去年奔赴楚丘领死的一幕,我忍不住连连冷笑,心底骤凉。

身后,无人再跟来。

回侯府西楼取过装有昨日写下帛书的锦盒,与楼湛匆匆吩咐几句后,我顾不上休息便又驰马去了红颜赌坊。

豪姬见我亟亟而来略有惊讶,还未出声时,我便将锦盒塞入她怀里,细细嘱咐:“近日晋朝朝堂将有大的波动,不同于数月之前的闻风却不见浪。上次襄公囚晋穆意图引出诸国在晋国的密探斥候,因他病发突然而有所耽搁。这次晋穆北上雁门和谈,晋襄必然会利用此机再次辩明群臣利益所在,而且会因他时日不多而铁腕狠绝。锦盒里是无颜事先让我写下的密信,密字所书,常人纵使得手也看不懂。夷光有要事将离安城,有劳豪姬代我和无颜通知晋廷朝中各位密探暂避风头。”

豪姬应下,问我:“你要去哪儿?”

“雁门。”

豪姬闻言直蹙眉:“那里战乱,你去做什么?”

我一笑,道:“救人。还情。”

豪姬拉住我还欲再说什么时,我看看房里墙角的沙漏,眼看时已至辰时,心下着急便顾不得再解释挣脱她的手,说了句“放心”后便马上转身离开。

侯府,狐之忌和楼湛已等在门外。我翻身下马,接过楼湛手里的锦裘斗篷披上,戴好帷帽,伸手自怀取出晋穆以前交给我的穆侯令牌,吩咐一旁已戎装英武的狐之忌:“劳烦狐之将军走趟侯马西南,点兵十万奔赴雁门。”

狐之忌迟疑,望着我手里的穆侯令:“仅凭此印没有虎符怕是不行。”

我冷笑一声:“啊,将军在危机关头倒知依法办事,聪明得紧呐。”

狐之忌闻言脸红,单膝下跪,双手托起:“请侯爷令。只要能解侯爷之危,狐之忌定不负夫人所望。”

我将令牌放入他掌心,低低道:“如此,有劳将军。”

狐之忌轻轻应道:“不敢。”

“楼将军,你留安城,请在意宫中动静。”我拿好楼湛为我准备的细软,跃上马背,垂眸看着他时,言有所指。

楼湛眸光静睿,也不多说,只微微颔首:“明白。公主一切小心。”

我扬眉一笑,鞭策下去,极是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