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色之谜(第2/3页)

“下来。”我仰着头,喊他。

他无动于衷,身子微微转过去,举手将酒坛递入黑色的绫纱内。

“你敢喝!”我厉声高喝,声音响亮得足够惊飞入暮栖睡的鸦,可他却置若罔闻地将酒坛倾斜。

“好嫂嫂,出什么事了?”不远处的小亭里,妍女在嚷嚷。

“没事。”

我拧了眉,纷乱的心绪被她这声唤得更加难以平稳。

眼见他喝得越来越急,我咬唇想了片刻,弯腰从石子铺成的小径上随手捋了一把,抬眸瞧着他,声音虽柔却带上了似水的凉意,最后一次问道:“你到底下不下来?”

他拿着酒坛的手臂微微一僵,却依然不管不顾地灌下去。

我气得扬臂将手里的石子一把扔向他。

“哇,嫂嫂,你……你果真泼辣。”身后传来妍女震惊的喃喃声。

我此刻没工夫与她争辩,见聂荆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弯腰又捋了一手的石子朝他扔去。

他根本没有伸臂去挡,可那些并不细小的石子却都是未靠近他的身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闪避不及,有几颗还击中了我的额角。

脑中念光一闪,我伸手捂住了右眼,嘴里低低呼痛。

妍女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我,担心道:“怎么了嫂子?打中眼睛了吗?”

我口中随意哼哼两声,眼睛却瞅着假山上的人。

只见他怔了怔,旋即猛地起身飞跃而下,黑色的面纱迎风铺展开来,将斗笠下那人的脸庞一分不差地现于融融的月色中。

落地时,面纱随之落下。

而刚刚的惊鸿一瞥,只让人疑心是念想中的虚幻。

他上前伸臂一把推开妍女,小心地拉开我的手,语气依然淡淡:“让我看看。”

覆在眼上的手被移开,他的手指正要抚上我那只闭紧的眼睛时,我却突地睁开,向他眨眨眼,得意笑道:“我没事!”

言罢,劈手夺过他另一手中的酒坛,狠狠地朝假山砸去。

“胸口伤未好,咳嗽未停,怎能这般痛饮喝酒?”

他未恼,倒是松出一口气,轻声笑了。

“你是什么人?竟敢推我?”

耳边刚听到一声娇叱,呼呼的鞭声就随之而至。

聂荆头也未回,扬手便握住了妍女的长鞭,未费吹灰之力就封住了她的攻势。

妍女花容失色:“你!”

我笑着摇摇头,正待上前劝时,身后却传来“咔嚓”的裂脆响。

我扭过头,只瞧见不远处的夜览面色青白,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摊开,他轻微动了几下,慢慢地将掌心碎裂酒杯的残屑一一抖落。

我咋舌望着他,心中又佩服又奇怪。

佩服他好功力,奇怪他周身的寒气和眸间的凛冽。

若只是为了妍女,似乎没有必要怒成如此。

果然,他慢慢踱步过来,漠然的脸上划过一抹似喜似哀的厉色,唇角上扬,阴瑟的笑意看得人不寒而栗。

“七月七,长生殿上,血溅青龙,”夜览启唇低声念着,字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本来清亮的眸间神色流转,目光却无一时不诡谲骇人,“聚宝阁时,我就该知道是你。”

我听得糊里糊涂,耳边似飘来聂荆的淡淡叹息,似苦恼,似无奈,似有说不清的愧疚与伤感。

他松开了手指,放下了妍女的长鞭。

妍女也怔怔站着看夜览,美丽的容颜间有惑也有忧。

四人相对站着,一时间皆如石化般静默。

“不太好,不太好啊。”晨郡的嗤笑声由远而近,似细锐的针划开了凝固的气氛,听得众人皆缓了一口气。

夜览眸光微闪,迟疑片刻后,脸色慢慢地平和下来。

他伸手拉过妍女,对我微一颔首:“臣下告辞。”

我怔怔点了点头,转眸看向聂荆。

“走吧。”

他若无其事地淡淡出声,我犹自纳闷时,但瞧那黑色绫纱略微一晃,他已转身离去。

他送我到房间,临去前,我一把将他拉住:“你和夜览……”

“我不认识夜览,”他轻轻出声打断我的话,语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和浅浅的温暖,“记住,无论今夜发生何事,无论你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出门。”

我闻言一愣,又惊讶不解地看着他。

他淡声笑了笑,绫纱飘拂似夜舞。

我的手指滑落他的掌心,若有若无的一触后即是闪躲。

“不管怎样,你要小心。”我低了头,缓缓道。

“我会没事。”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松。

轻松得让我更加担忧。

是夜,无眠。

许是白天睡得过多了,许是被夜览的戾气惊到了,又或许是聂荆说的话总是纠缠着我的心绪叫我放心不下。这一夜,我倒是格外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因为直觉告诉我,今夜必有事。

青玉棋盘上黑白棋子凌乱一片,我拈指一粒一粒分好后,再接着摆。

也不知摆弄了棋子多久,瑞脑香燃了再燃,我只按着额角费神又费思。

约莫丑时刚过,窗外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轻微的刀剑器具声依稀入耳,打破了寂寥清静的夜。

随着几声闷哼响起,白绸糊住的窗格忽地渗入了耀眼的光芒,刹那间,室内明亮如昼。

火束亮起的那刻,窗外的声响也骤然激烈。

我眼皮一跳,忙起身悄悄推开了窗扇,定睛朝外间望去。

此时的园里人影怂动,束束火把下,数不清的黑衣人飘忽似灵魅般前后左右绕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几十把长剑在火光下泛着如焰火的赤红锋芒,齐齐罩在站在中间的那人身上。

深蓝的衫,黑色的斗笠,沉稳的身影,寒色如霜的长刀。

我的心重重一震,想也未想转身拿下墙上弓箭走出房门。

刚走出门外便被一双柔中带着绵绝之力的手臂推入房中,青色的衣裳入眼时,我不禁蹙了眉。

爰姑想必也是闻声而来,她拉着我,神色紧张地盯着我手中的弯弓,沉声道:“公主要做什么?”

“帮他。”我答得简单,却字字不容置疑。

“公主乃万金之躯,切不可鲁莽行事!”爰姑动作果断地夺下我手中的弓箭,拉住我,面容端肃得不可侵犯,“三年前你去战场,爰姑不反对,因为你那是为了国家,死伤是荣而不是损;如今出手,却是为了什么?若你有什么不测,你让爰姑何以面对齐国的百姓与当今的王上,如何向远候在晋国的公子穆交代?”

公子穆?

我抿唇冷冷一笑,脑中想起几个时辰前夜览的脸色,心中对外间的形势顿时明白了几分。

“若我有不测,要向晋穆交代的不会是你。”

我沉思着,缓缓开了口。

与爰姑说话的工夫,窗外的呼喝声已愈见急促和尖锐,我挣脱爰姑的手,转身去看外面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