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草绿霜已白III(第5/5页)

夏日花事盛极,已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分。风骏过处,青天下扬起一路落花。濯缨一鞭递一鞭地抽着,只想着早一刻回到宫中也是好的——柘榴,柘榴。

过垂华门时,门内忽然转出一辆木推车,此时风骏已快得飘然欲飞,眼看闪避不过,门口守卫与推车人惊喊逃散。濯缨眉头一紧,干脆放开了缰,任风骏自辨方向,四蹄发力,直跃过那木推车,闯入门中,绝尘而去。

“好险好险。”一名跌坐于地的守卫嘶嘶吸着凉气,撑住推车车板站起身来,忽然失声喊道:“喝!这是——!”车上覆盖的白布已被掀开,原是一具尸体,身量瘦小,面皮枯瘪,穿着宫人服色。

“这不是那伺候绣师的婆婆?清早儿好好地进了宫,怎么过午就死了?”推车的小黄门哭丧着脸答道:“谁晓得啊,在长祺亭底下那十来级台阶上居然就摔折了脖子,连声儿都没有,等咱们发觉的时候早就断气儿了。”濯缨将风骏送进马厩,拍开坛口泥封,取了地图放进怀里,便拔足向织造坊方向飞奔。海市喊他,他亦不及答应——柘榴。

此别经年,今生亦未必可期。她的脾性是端正剔透不劳人挂心的那一种,他知道,无需他叮咛多添衣、加餐饭、少思虑,仔细珍重种种种种,柘榴亦能将她自己安排妥当,然而总是要听她亲口答应了他,才算是就此别过,便要等待,也总有这一句叮咛的念想。

院门倒锁着,数拍不应,濯缨单手撑住墙头稍一使力,人便如燕子般斜飞进去。海市随后追到,在院墙前刹住脚步,两手拄住双膝喘息不定,仰着的脸上露出极惨痛的神情,却久久不见动作。她面前空空如也,只有一道白粉墙,墙内探出柘榴树。这东陆独有的花树,无声立于郁蓝天空之下,自顾擎着一蓬烈红,任风掠去。静而美,以至令人心惊。

海市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想要吐尽了胸臆中沉沉的块垒。

小院内静寂欲死,乱红飞渡,任性零乱得像是也知道它们从此便无人收管似的。

自正午至日暮。天色层层染染,一笔笔添重靛蓝,著上艳橙,又晕散了绯紫,终于黑透了。

门闩终于响动,背靠门板坐着的海市跳起身,转头,门便在她面前敞开了。濯缨一身武官衣装依然整齐,连个褶皱也不见,只有那一对乌中含金的眼睛,蒙了尘灰。海市将怀里抱着的剑递上去,道:“殇时的更子响过,该去当值了。”濯缨默然接过,拇指轻轻推剑出鞘,只一寸,举到眼前,似乎要从如水剑刃上照见自己的眼睛。

星子如满盘银砂,然而没有月——今夜是朔日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