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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南边的过道向前走,路过更多“主教”,一直走到南边的耳堂。

南墙上交错的诺曼风格的拱形走廊很精致。他将弗农·琼斯就这个主题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可是没用,他无法让自己喜欢上这个建筑。对他来说,它是个活物,一个石头做的阿米巴虫,用缓慢荒凉的方式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逐渐变形。

阿曼达给这个拱形走廊拍了一张照片。(那张该死的许可证总算有点用处。)她拉住杜戈尔的手,发现他的手是凉的,于是催促他赶快到南唱诗班通道尽头的那个熏黑了的炉子边上去。炉子的形状像一个老式的鸟笼,戴了一顶为脖颈粗壮的侏儒设计的主教冠。

是她的行为温暖了他,而不是这个炉子。杜戈尔朝身边一座十七世纪的主任神父的雕像使了一个眼色,这个雕像被旁边胡乱堆放的物件(三条哀伤的猎狗、两个无头的妇人、一系列逐渐缩小的孩子、他在纹章学上的成就、一只头骨和一张装饰得很华丽的祈祷台)弄得失去了意义。

杜戈尔感觉身上稍微暖和了一点以后,他们穿过回廊,绕着大教堂的东端漫步。这里的墓地更古老,杜戈尔想,一定遵循了先到先得的原则。在圣图姆武夫的礼拜堂里,中世纪圣地的富丽堂皇已经荡然无存。一块黑色石板标明了圣人的墓地。弗农·琼斯援引了当地的一则传说,说最后的修道士们赶在亨利八世的钦差到来之前抢先移走了圣骨。他们把圣骨和一些可以携带的财宝放在修道院的一个角落里,然后用砖头堵死,直到恢复“真正的信仰”。可惜的是,据说玛丽一世登基后,那些知道内情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流亡国外。

最东端是圣母堂,两侧各有一个歌祷堂。杜戈尔和阿曼达匆匆走过去,因为那个教堂休眠人正坐在围绕祭坛的栏杆旁,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房顶——一个上世纪的朴素的木质结构。很难判断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空虚到底源自内心强烈的专注力,还是衰老。杜戈尔认为,至少这种专注力是与上帝交流时必不可少的。但是,他真的不希望休眠人的目光从天花板上滑下来,诱使他们开始一次谈话。

他们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北边的耳堂,那里的一个小礼拜堂已经被改造成一块进行教会贸易的飞地[2]了。他们走进去时,那个教堂管理人定定地看着他们。阿曼达在他耳边低声说,教会当局应该给他买一个机场用的电子安检设备。显然,这个人渴望检查所有的参观者,解除他们身上携带的微型冲锋枪和烈性炸药。

阿曼达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神父。与此同时,杜戈尔绝望地看着那排因纪念品身份而价格飞涨的擦碗布、烟灰缸和书签。离开商店时,他抓住阿曼达的胳膊,建议他们马上去见穆恩斯太太。

她立刻同意了,倒不是因为厌倦了大教堂,而是因为一个大块头男人正朝教堂的正厅走过来,肩膀向前突出。那个人是迈克尔·阿洛伊修斯·李。

杜戈尔和阿曼达穿过耳堂西北角的一个小门出去了。当然,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不见李——按理说,他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和他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尽管杜戈尔注意到,人们好像更容易记住阿曼达的模样。他们从教堂撤出来,是因为李的存在使得教堂外面的世界更有吸引力。他惊讶地发现,阿曼达也有同感。

他们穿过教堂和与之平行的商店后门之间的绿地,然后穿过墓地大门,来到中央大街上。尽管天气不太好,但是周六出来购物的人也有好几百了。狭窄的人行道上挤满了购物篮、折叠式婴儿车和普通的婴儿车,那些冷酷且高效的推车人能彻底击败牛津大街上的游客。

“向右走,对不对?”他们身边有一个婴儿大声啼哭,阿曼达不得不提高嗓门问。一辆折叠式婴儿车的轮子从杜戈尔的脚上碾了过去。

杜戈尔点了点头,继续沿着人行道向前走,依然在前面带路。他们俩排成一列纵队——如果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并排走路是疯狂之举。

艰苦卓绝地走了一百码后,他们来到教堂圣器收藏室门口。这个优雅的十五世纪的入口即使搬到牛津大学或剑桥大学的任何一个学院都不会丢脸。大门里面,是面朝市场的一排石头小屋,建在长长的修道院房屋的壳子里。向人行道方向突出的坚固的扶垛将每一座房子和邻居的房子分隔开来。窗户很小,有直棂。杜戈尔说,整体效果让他联想到迪士尼乐园。可是阿曼达回应道:“你从来没去过那儿,对不对?”

“女巫家的前门在哪儿?”杜戈尔问。他们是在做事情,而不是消磨时光,于是,杜戈尔的心情更加愉快了。

“挂绿窗帘的那家。里瓦拜德夫人说得对——是八号。”

扶垛营造出一个个小绿洲,尽管几英寸之外的地方就是熙来攘往的购物者,可是石头庇护所里相对安静。这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宁静之岛,八号的大门更加深了这种印象:它被漆成那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橄榄绿色,信箱盖和门环散发着柔和的光,只有多年定期打磨的黄铜才能产生这种效果。

杜戈尔按响了门铃。等待主人开门时,一条傲慢的卷毛小狗跳过左边的扶垛,急匆匆地跑掉了。路的另一边是一个小市场,里面停满了汽车,而不是货摊。杜戈尔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可怕的哀号,是从一把没调音的小提琴上发出来的声音。他寻声望去,拉琴的是一个小个子流浪汉,一头稀疏的花白头发,看起来扬扬得意,就像一只麻雀披着大鸟不要的羽毛。他拿着琴弓刮来蹭去,整个人如大师一般沉着自信。杜戈尔一向对街头艺人有好感,他打算在见过穆恩斯太太后给他点钱——如果他们能见到穆恩斯太太的话。他又按了一次门铃。

他们正要离开时,信箱盖从里面打开了——不同寻常的场景,好像抽水泵的把手正在随意地上下转动。从他们的膝盖到腰之间的位置传来一个声音:“走开。”转念一想,那个声音又加了一个“请”字。这个“请”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问号,接着,那个声音渐渐消失了。

杜戈尔在心里抱怨了一声。他很讨厌和孩子打交道,特别是小孩子: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语言绝不会包裹着荣耀体面的外壳。

阿曼达不是独生女,她是大家庭中的一员。她跪下来,对着信箱盖,问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她刚说完,那个孩子就喘着粗气把信箱盖“啪”的一声合上了。三秒钟过后,盖子又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双大大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曼达的棕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