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第2/3页)

·

异次元中,颜兰玉身遭广袤的虚无空间倏而转换,犹如时光星移倒转,下一刻他的双脚触到了实地。

他就像个没有感觉的人偶娃娃,半晌才回过头,向身后望去。

是了,他记得这里。

这是一座废弃的日式建筑,空旷凋零,布满灰尘和蛛网。

所有窗户都被泛黑的木条横七竖八封住,光线从木条的缝隙中投进来,映在地上、墙上,以及门口被死死焊住的铁栅栏间。

午后的光线是那么迷离恍惚,灰尘在光中缓缓浮动,就像深海中无声的浮游生物。

颜兰玉的目光散乱没有焦距,半晌才落到大屋正中,一架竖起的木柱上。

那上面吊着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的头无力低垂着,虽然双脚着地,但整个身体呈一种向前倾的姿态,仅靠被分开束缚在木架上的双手为支力点,才没有倒在地上。

他的脸色灰白,是那种梅雨季节带着潮气的阴灰,连干裂的嘴唇都是同一个颜色的。他的鼻梁挺直、轮廓深刻,并没有完全失去五官的形状;但眼窝深陷发黑,犹如一具狼狈不堪的死尸。

颜兰玉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具很可怕的身体。

他的胸前、手臂、大腿都有被刀剜下大片肌肉的痕迹,血肉发黑、变干,露出森森的白骨。那狰狞可怕的伤口发出浓烈异味,引来蚊虫嗡嗡飞舞,争相附着于**的血肉上。

可怕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没死。

尽管很难发觉,但他的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着。

为什么还不死?颜兰玉看着他想。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我却还没死呢?

他踉跄向前走出一步,紧接着又一步,最终摇摇晃晃地站在年轻人面前,**片刻,向那灰白色枯瘦的脖颈伸出手。

——结束我的痛苦吧。

就这样,快点结束我的痛苦吧……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指从年轻男子的脖颈中插过,如同没有实体的虚像,直接穿了出来。

再一次还是一样,还来一次又是同样。

过去的已经过去,历史凝固在书页中,不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分毫。

颜兰玉茫然看着男子,嘴唇剧烈颤抖,泪水缓缓从眼眶中涌出,他发出了一声压抑、颤抖而嘶哑的哭泣。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脚步声由远而近。

只见两个穿狩衣的阴阳师走进了大屋,年纪都很轻,约莫二十出头,相貌带着很多年后穿越时光的熟悉——一个是相田义,一个是后来的密宗掌门,天迩岐志。

天迩岐志抱臂站在门口,饶有兴味地环视周围一圈,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相田义走近察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身侧在另一个时空中的颜兰玉,捂住鼻子摇了摇头:“啧,这人怎么凌迟了这么久还没有死。”

“不会这么容易的,”天迩岐志道,年轻时他的声音有种更加浑厚而漫不经心的味道:“这是炼魂的过程,要让阳世魂的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放到阴间去呢。”

“那这样岂不是还要受很久的苦?”

“差不多吧。”

“真是顽强啊!”相田义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从后腰抽出一把形状奇异的短匕,回头问:“——你说今天割哪里呢,天迩师兄?”

他们对视片刻,天迩岐志眨眨眼睛,笑道:“哪里都无所谓……快点就行。”

在谁也看不到的虚空中,颜兰玉发出痛苦的**,全身剧烈战栗。

他的指甲硬生生陷进了掌心的皮肉中,因为太用力,指缝中溢出了鲜红的血痕,然而他却毫无反应。

他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痛苦。

为什么要重新经历一遍?

用尽所有代价去淡忘的屈辱和绝望,为什么时光骤转,命运弄人,要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重新经历一遍?!

相田似乎对这种血肉模糊的事情很感兴趣,他在年轻人身遭上下打量一圈,刀锋贴在那灰白的脸上,但紧接着又移开了。

“唔,果然还是肉多一点的地方比较容易下手吧,”他自言自语道,但目光触及嗡嗡飞舞的蚊虫,不由又感到一阵兴味索然。

“弄得这么肮脏的样子,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呢。”

相田随随便便选定了大腿已经被剜去一片肌肉的伤口外沿,把刀锋贴了上去。只见那刑具非常特殊,刀尖下是个锋利的勺子形状,闪烁着森寒的光;如果将刀刃刺入的话,稍微扭转刑具,就可以很方便地把整块肌肉挖出来。

颜兰玉徒劳地伸出手,然而没有用。

他是个穿越时空而来的虚影,是一个从地狱重返人间的怨魂。

他一次次试图抓住相田的手,然而一次次从空气中直接穿了过去。他发出绝望的呼喊,带着扭曲的哽咽如困兽般不甘,然而即使用尽办法都不管用。

不要……!

不要这么对我!

住手!住手!!

然而他只能目眦欲裂的,满怀愤恨的,眼睁睁看着相田轻易将刀尖刺进自己的身体,挖出一块狰狞淋漓的血肉。

颜兰玉跪在地上,痉挛的十指用力插进头发,发出厉鬼般战栗的哭号。

“好了,回去交差吧,“相田义转身轻轻松松道。

“嗯哼。”

天迩岐志从靠着的墙壁边站起身,刚举步走向门外,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相田问。

“……”

天迩岐志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盯着木架上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发出含混呜咽声的年轻人,表情有点疑惑。

“到底怎么了,师兄?”

天迩岐志皱起眉,静静站了半晌,才摇头一笑:“没什么……只是刚才好像听见了哭泣声,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相田笑问:“你听错了吧?”

“不知道呢。听起来非常惨,好像是……让人听了会很难受的哭声。”

天迩岐志似乎也觉得有点荒唐,笑着摆摆手,走出了门。

·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起,天迩岐志会经常来这栋废弃的大屋转悠两圈。

他有时跟着相田一起来,那大多是行刑;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一个人来,就像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一样,充满好奇和兴趣地上下打量这伤痕累累的年轻人。

有时他也带点酒,不过只是自斟自饮,似乎对腐烂和破败的气味完全不在意一样。

“这个年纪能当上东大的讲师,其实还真了不起呢。”

“天气越来越冷了,话说你家在哪里?这个季节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呢?”

“怪不得掌门要拿你炼阴阳两面魂,怎么还撑着不死啊。”

……

年轻人的身体越发**,他终日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

然而天迩岐志却不在乎,他似乎从这种自斟自饮、自言自语的相处方式中找到了某种乐趣,甚至有时什么话都不说,也能愉快地待一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