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7页)

“妇救会长,你还封建哩!你没真试过吗?”

花子的脸蓦地飞红了。紧接着又像触动了伤口似的,痛楚得眼窝间微微抽动一下,显出青灰的阴影。但纯挚热情的少女们,只顾去调笑,谁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

“哈哈!想必玉子有个情愿的人儿,真来过呢,看她说得多真切呀!”一个小姑娘凑趣地冲玉子叫道。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可把玉子臊得不行,跳了炕趿拉着鞋就追那姑娘。那姑娘知道抵不过她,转身就向门外跑。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大家向外一看……不由得把肚子也笑破了。

秀子兴冲冲地端着一脸盆温水,进来揩桌子,却不料正和小姑娘撞个满怀。水从小姑娘的头一直浇到脚跟,把她过年才穿上的新衣裳湿得透透的。秀子身上也好不了多少。两人对看着,哭笑不得。秀子忙放了脸盆,很抱歉地给她拧衣服,一面说:

“秀真妹,别生气,都怪我冒失。”

秀真本来噘着小嘴,上面能挂个油瓶,眼泪也快掉下来,一听秀子这一说,倒笑了,说:

“不怪你呀,秀姐。”她又朝着笑得抱着肚子的玉子说:“都是她的事,笑,笑,人家死人你坐轿,将来嫁个厉害男人,打扁你这毛丫头才好呢。”

花子走过来,安慰她说:

“秀真,好啦,赶快回家换换衣服吧,看冻着了。”秀真走后,她问秀子道:

“娟子还没回来?”

“没有。”秀子摇摇头。

“真不该,快当新娘啦,还不回来。”一个姑娘有些埋怨地说。

“是啊!”不知玉媛是称赞还是埋怨,“她啊,只顾工作,哪还想得起结婚啊!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大劲,不管冰天雪地,风里雨里,黑天白日,她一点儿也不知累,一点儿不叫苦。”玉媛说到这里,干脆放下活计,指手画脚地讲道:

“有一次呀,区里召开会议,我们都以为她来不了啦。因为她离区十几里地,一夜下了腰窝深的大雪,路都给封住了。嗨,想不到她真来啦!我的天哪,你们可没看见,她那时的模样可真吓人啊!你们看,衣服上全冻成冰,头发一动嘎巴一声掉下一大缕——冻脆了啊!简直是个雪人了。那脸冻得乌紫,手都肿了。我们看着都疼得慌,你们猜她怎么着?却笑嘻嘻地说她来迟了呢!”玉媛见大家也都停下手,听迷了。她就忙动作起来,一面笑着说:

“看,越说越远了。快干活吧,不然新房就布置不好啦。你们愿听以后再说,秀娟的故事可多啦!对吧,秀子?”

“嗯,不——对了,”秀子见人家夸奖姐姐,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含糊回答;接着又说:

“不用急。区长说,她在天黑前一定会来的。他派人送信说,要她回来有急事哩!”

娟子正忙着领人们去慰问伤员,接到区长叫马上回区——王官庄的信。她把工作交代好,就上路了。在她进家门口以前,真没想到今晚上就是她终身大事的喜日子。她只是同意结婚,却没想到就在今天啊!

自参加工作以来,几个年也没在家过了,都是母亲打发秀子给她送点好吃的来。有时妹妹提着篮子,跑好几个村才找到她。同样,今年她也根本没想到回家过年,就在接到区长的信时,她还是想着回区上有什么急事,并没感到全家聚在一起过节的欢乐。她并不是不爱母亲,不想弟妹。相反,在她看来,正是为更爱母亲,才应该这样去做的。也同样,母亲有时虽有点怨她,当然是想得最厉害的一霎,但母亲从来也没对谁提起过。有时秀子、德刚嚷嚷着叫姐姐来家过年,还被她责备了几句。母亲觉得孩子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这可不是母亲无限的宽恕,而是由于母亲真正和女儿有一致的认识。

娟子和姜永泉的恋爱,虽然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但这完全和火热的斗争交融在一起,他们之间简直没有什么温情接触,甚至连两人的手都没有碰过一下。虽是在一个区上工作,但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谁要去战斗,就拿着武器带着战友悄悄地出发了,从没特别告辞过。谁要去工作,就和普通的同志一样,有交的有接的,谈论着工作上的事,走了。但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觉得有两个人的力量、智慧、荣誉、耻辱、优点、缺点……在各自身上存在。

星梅的豪放热烈的性情,传染了很大一部分给娟子。当然,在性格上她俩有很大的不同。娟子以她自己的特点,悄悄地强烈地把爱情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心爱的人。

等娟子匆匆地跑了七八里山路来到家,已是上灯时分了。

她一进门槛,“噢”的一声,一大堆人把她接住了,屋子里顿时引起一片欢笑声……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人往往是这样:自己虽已明知道某种重大的事情必将来临,并也做好了充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到来、特别是突然来临时,总免不了产生巨大的激动。

娟子激动得不知怎么是好。她一见到母亲,像受了欺负似的对母亲说:

“妈!是真的呀?”

母亲瞅着孩子那红嫩的脸,温和地微笑了。

杏莉母亲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赶忙挤过来,抓住娟子的手,说:

“哎呀,快点吧,新娘子!好上轿啦,你还没打扮!‘现上轿,现包脚’也要个时间呀。快来吧!”

这三间小屋,炕上地下挤满了人,后来的都站在院子里。人群里洋溢着热情的欢笑。

姜永泉和娟子,每人胸前戴着一朵红花,被大家拉着坐在一条长凳上。娟子上身罩着一件新蓝布褂子,下身穿一条小红梅花布裤子。她本来高低不穿这条红裤子,可是杏莉母亲和一些老妈妈一定要她穿,说结亲不穿点红生不了儿子呢。她拗不过,才红着脸穿上了。

结婚仪式开始了。

司仪念着仪程,先向挂在墙上的毛主席、朱德总司令的肖像鞠了躬。又向母亲鞠一躬。娟子一听新郎新娘互相鞠躬,羞得忙转过身去。玉子叫起来:

“娟姐,你怎么背向新郎呢?是头啊!来呀,咱们教给她吧!”

一帮子青妇队应声拥来,扯拉着娟子。向下捺她的头。姜永泉很规矩地鞠完躬,头正向上抬,正碰上娟子的头被捺着向下低,咚的一声,两人碰个响头。人们大笑起来!

该介绍人讲话时,刘区长装样地干咳一声站起来,笑着说:

“哈,我是个半拉子介绍人。其实是星梅同志给他俩介绍……”

这句话像一瓢冷水浇到已烧红的铁锅上,母亲的心炸了!她耳朵一阵嗡响,听不到刘区长下面讲的什么。星梅,这个鲜明的影子,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好闺女,那好闺女!她爱她的未婚丈夫,是那样炽热的爱!他死后,她的心都要碎了。母亲,她还记得星梅曾说过,她要和娟子一起结婚的话。可是现在,那一对未婚夫妻都在地下了,见也见不到今天的情景啊!……还有,那死去的杏莉,啊,可怜的好孩子!母亲想起她,不由得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杏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