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希望(第2/3页)



  长恭听他提及那次惨烈的攻城战,不由心里一颤,忽然又蓦的抬起头,眼神闪烁不停,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么,你,你见到恒伽了吗?”

  段洛似乎微微愣了一下,“斛律都尉,就在这里。”

  长恭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那里,嘴唇轻颤,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种喜悦,是融汇了至灵至性的温柔。如同隆冬凝冰下涌动的水流那样渴望寻觅到一个望春的泉眼,彻心彻骨,刻骨铭心;原来有一种感动,是不需要言语泪水,就像冬去春回万物复苏,细雨滋润心田,渗透到浑身颤抖,热了四肢百骸却无所感恩……

  他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等着她……

  “段洛,快些,快带我去看他!”她兴奋地扬起了马鞭,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因为,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沉浸在狂喜中的她,尽管发现段洛脸上掠过一丝欲言又止的黯淡表情,却并没有多想。

  直到见到了斛律恒伽的时候,她才明白了那抹表情意味着什么。

  斛律光的营帐里,静谧的氛围下只有火炉里松木偶尔发出“劈啪”燃烧声。桌上的茶早已冷却,气氛有点压抑。

  恒伽静静地躺在那里,淡淡烛光为他那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泽。身上的几处伤口几乎深及入骨,虽然已经止了血,但看上去却依然是触目惊心。人已瘦损得厉害,颧骨微耸,眼窝深陷,憔悴的容颜上除却墨染般的修眉和长睫,只余一片灰白,若非胸膛仍有浅浅起伏,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长恭,正如你所见,恒伽身受重伤,一直处于昏迷中,至今都没有醒来。”斛律光在一旁说道,平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伤。

  长恭跪倒在他的面前,直直地凝视着他的脸,双目中布满了血丝,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就好像每说一个字就会深深刺痛自己的心脏。

  “那日我们遇到斛律都尉的时候,他正好被宇文宪的人围攻,不过当时他带着那个面具,所以我们还以为是……”段洛顿了顿,“只可惜我们还是迟了一步,斛律都尉当时已经身受重伤,我们将他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有醒来过。”

  “不过奇怪的是,恒伽这孩子既然要来我这里,为何偏偏去选那条险峻又偏僻的小路……不然的话,也不会伤得如此严重……”斛律光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恒伽忽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呻吟,面色变得潮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长恭急忙转身拉住了一旁的随军大夫语无伦次道,“快,快看看,他,他是不是要醒了?”

  随军大夫上前查看了一下,面色大变,沉声道,“斛律将军,都尉他病情恶化,要是今晚还醒不过来的话,恐怕……”

  大夫的话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众人神情恻然,斛律光红了眼圈,而段洛已经落下泪来。一室愁云惨雾,本来怔怔望着恒伽的长恭却突然抬起头来,淡淡道:“斛律叔叔,恒伽一定能熬过来的。”她英挺美丽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眼神失了清明,反而亮得灼人。

  “长恭……”斛律光刚想说什么,又见她语气无比肯定的说道:“恒伽会醒的,斛律叔叔,你们不要太难过,恒迦会醒的。”她说完了话,目光便又落回到恒伽身上,只是那么专注的望着,神情淡淡,却隐隐蕴着一丝期冀,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等着,直到他睁开眼睛的一瞬。

  在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情景——

  想起了相遇的韶光。

  想起了那些琐碎,那些细微。

  想起了那些一直以来被忽略的种种温情,种种馨香。

  那些朦胧不清又暧昧不明的种种。

  五岁第一次初见时,想要害他不成,反而被他推下了湖。

  崔府外,他淡淡地对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

  第一次出征时,一起并肩作战。

  草原求亲时,他温柔地看着她,“说下去,樱桃。”

  那个恐怖的夜晚,他硬闯进了昭阳殿,带着她离开那里。

  差点被九叔叔识破的身份时,是他及时的化险为夷。

  失去大哥的时候,他在她耳边说,”哭有时,笑有时,悲伤有时,欢乐有时。”

  三哥入狱的时候,他在为她奔波。

  失去了亲人的时候,被亲人欺骗的时候,

  都有他在身边……

  还有那一句永远无法忘记的——“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心底燃烧。

  其实不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吧?相逢相处之间,点滴丝缕,微妙暧昧朦胧氤氲的件件桩桩,全部都是无孔不入的柔软的种子,一点一滴将身心全部占满,然后缓不留痕地扎下根,生出芽,抽条吐枝逐步生长直至于蓊郁葱茏,千仞万丈。对于这种琐碎细微的点滴相处习以为常,有如空气在身旁一般,斑斑离离散落进心脉的每一个角落里。不该没有觉察的,这种细碎的点点滴滴带来的温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当时只道是寻常。

  销魂噬骨的寻常。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这种感情也许是在将要失去的时候才能被意识到,

  可是,当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却要消失了。

  就这样消失,连给她反悔的时间也没有。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心脏被绵延的疼痛逐渐亏蚀得片甲不留。

  恒伽……别丢下她一个人……别丢下她一个人……——

  天地苍莽,日翳云涌,一川阔水,寂寂横亘,斛律恒伽悄立岸边,神思渺渺,不知此身何在。凝目远眺,对面江岸烟雨氤氲,山色空蒙,他心中微动,那般清绮灵秀的景致,似曾相识。

  弯下身子,他探了探河里的水,只觉得触手冰凉。再一看,这条河却是静止不动,古怪的很。

  但对岸的风景实在诱人,就在他四处寻觅的时候,忽然看见河上架起了一座石桥。在踏上石桥的一瞬,本已沉重如枷的身体蓦地轻松了几分,只要过了桥,就可以从这不尽的疲惫苦痛中解脱了,他向前行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