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原本是在公室里忙碌惯了的,一下子松懈下来她倒有些闷。吃过了午饭,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她在家里翻了翻几部旧书,觉得更无聊了,终于忍不住拿了手袋走出家门。

  站在大街上让带着雨气的寒风一吹,她突然发觉自己无处可去。平日言少梓是常欣企业里有名的工作狂,她的二十四小时似乎永远都不够用,永远都有突发的状况,以及处理不完的杂事。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除了工作再没有其他爱好,除了同事就没有朋友。站在灰蒙蒙的街头,她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呆呆地看了半天车流,不知为何想起来,可以去永平南路的公寓里看看,于是伸手拦了计程车。

  永平南路的那套公寓在七楼,大厦里是华美的仿古电梯。本来吃了感冒药,人就有些精神恍惚。进了电梯,拉上镂花的仿古铁栅,电梯里就她一个人,她就靠在那铁栅上怔怔出着神。电梯缓缓升着,电梯内幽幽一盏淡蓝色的灯,照着那铁栅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上,一格一格缓慢地向上爬升着,她的太阳穴也缓缓牵起疼痛。这种感冒的后遗症纠缠她几天了,她按着额头,只想着过会儿记得要去买一瓶外用的药油。

  电梯铃响了一声,七楼到了。她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墙壁上的壁纸花纹泛着幽暗的银光,不知为何孤独感涌上来,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走廊的尽头是扇窗子,一缕风回旋吹进来,扑在身上令人发寒。

  她走到B座前,用钥匙打开门。因为阴天,光线很暗,窗子忘记关上,一室的潇潇雨气,夹着微微呛人的灰尘泥土气,突然叫她想起尘土飞扬的工地。

  过去她常常陪言少梓去看营建中的工地,二十层或是三十层的高楼上,正在建筑,四处都是混乱的钢筋水泥,烈日当空,晒得人一身汗,安全盔扣在头上,闷得额上的汗顺着帽扣往下濡湿。身旁刚浇筑的新鲜混凝土,便发出那种微微呛人的灰尘泥土湿气。

  她缓缓回过神来,先开了灯,换上玄关处的拖鞋,客厅一侧的鱼池里,几尾锦鲤仍自由自在地游着,池沿的暗灯映得水幽幽如碧。她走进厨房去取了鱼食来,一扔下去,鱼抢食溅起水花来。好几天没有人来,这鱼可真饿坏了。

  喂好了鱼,随手将鱼食搁在了茶几上,茶几上另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是言少梓那只S.T.Dupont的打火机,泛着幽暗的金属银光,烟灰缸上还架着半支未燃尽的烟,仿佛犹有余烬。

  她蓦地想起来那天晚上,言少梓就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按燃打火机,看着那簇幽蓝的小火苗,又让它熄掉,再按燃,又熄掉……

  最后,他抬起头来说:"我要和洛衣结婚。"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她恍恍惚惚地努力回想,却实在有些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只问了一句:"你爱她吗?"

  "我想,是爱的吧。"言少梓慢吞吞地说,让她没来由地有突然微微的眩晕感,她知道这只是一些不悦罢了,她与他有极亲密的公私关系,在这两个方面,她都是他不可少的拍档。但,仅止于拍档。拍档与情人是完全不同的,她与他都心知肚明这一点。

  她说了些什么,印象里并不记得有什么重要的话。只记得长久的缄默之后,他和往常一样问她:"今天是在这里过夜,还是回家去?"

  她神色如常地对他说:"我还是回去,有份报告明天开会要用。"

  然后,她就离开了这里。

  一直到今天。

  她微微地喟叹了一声,转过脸去,窗子一直大开着,地板上湿了一大片。冷风夹着零乱的雨星直扑进来,因为工业污染严重,从高楼上放眼望去,只有灰蒙蒙的天宇、灰蒙蒙的楼群、灰蒙蒙的城市……她将头靠在窗台上,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冥想中。

  仿佛是一个世纪之后,一种单调的、急促的声音将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她定了定神,才找到声音的来源。连忙打开手袋接听手机,是陈西兰,她有些尴尬地问:"官小姐,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心里想,准是有要紧的公事。

  果然陈西兰说:"董事长过来了,要看宁囿山那份企划案,我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保险柜的钥匙……"

  "我知道了,"洛美简单地回答,"我就过去。"

  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地赶往公司。所幸当初言少梓买这套公寓时,看中的就是距公司极近。她一出大厦,步行不足三百米,就走进了常欣关系企业名下的仰止大厦。问询处的小姐一见了她,都松口气似的:"董事长在资管部。"

  她点一点头,电梯直上十七楼,甫出电梯,就觉得走廊上经过的同事都小心翼翼,惟恐"触雷"的样子。见了她,纷纷松了口气:"官小姐,你来上班了?"

  她一路含笑打着招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去,站在门前沉吟了一下,才举手敲门。

  果然听到一个冷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请进来。"

  她打开门进去,言少棣坐在言少梓的位置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陈西兰立在办公桌前,怯怯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洛美的嘴角不由得向上一弯,现出她的招牌笑容,叫了一声:"董事长!"

  言少棣雕刻似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他开口——口气有些不悦:"官小姐,怎么可以让保险柜的两副钥匙同时不在公司?"

  官洛美歉意地笑了一笑:"对不起,我原本只打算病休一天就上班,谁知病了许多天,所以耽搁了。"

  言少棣就说:"去把宁囿山的企划案找出来。"

  洛美依言去开了保险柜,取了企划案出来。

  言少棣接了过去,然后说:"你跟我去饭店一趟,参加客户讨论会。"站起来就往外走了,洛美跟上去。一直上了车子,言少棣放下隔音板,才对她说:"我有话和你谈。"

  "我知道。"她的头又隐隐作痛,"宁囿山的企划案用不着董事长亲自来取,您是有事要和我谈。"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隐约是赞许。他说:"老四一直夸你,果然是没有夸错。"话锋一转,面色就已重新恢复冷漠,"你既然是个明白人,当然就知道,我一直反对他娶你妹妹,只是他不听话,我也没有办法。洛衣既进了言家的门,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若有任何不检点的地方,我希望你都能在旁边点醒。否则,换了我去提点,就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