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第3/5页)



  睡到半夜时分,屋子里静静的,大家都睡着了。除了她,窗口里倾泄着一方好月,像银色的缎子铺在那里,风吹来是海的凉腥。身下的席子让体温温热了,细细的一条条烙在臂上,烙出浅浅的印痕。怎么这样轻易,轻易就留下了烙印。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明天醒来,这印痕也就没有了。

  近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屋子里仿佛是蒸笼,蒸得人汗腻腻的,世间似乎沸热如炼狱。信号灯急促明灭闪烁。她努力让声调平静:“你好总机。”他语调轻松高兴:“我刚刚下来,回到宿舍就给你打电话。你是上午班,那么下午我们去外面吃鱼丸。”

  天气这样热,连心田亦焦渴龟裂。她平静的反问:“慕容先生,请问要哪里?”

  他在那头一下子安静下来,耳机里只听得到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终于说:“我不是故意骗你。”

  她的声音平静如死水:“你不要接线,就请挂线。”

  他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

  她伸出手,迅速决绝的将话线拔下。

  下午的时候没有风,闷得像是令人透不过气来。她独自一个人在洗衣房里洗衣服,狠狠的揉着衣服,额上的汗一直往下滴着,她索性将床单也洗了,直洗出一身汗来,打了水又去擦席子。天气太热,连水都仿佛触手是温的,毛巾拧的松松的,一把一把仔细的擦着,仿佛那样就可以擦去什么似的。等到所有的事情做完,她扔开毛巾,坐在那里只是发呆。

  黄昏时分她去水房打水,顺着路一转过弯就放缓了步子,他远远的立在一株凤凰树下,只是瞧着她。她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加快步子目不斜视就往前走。他果然追上来:“叶钦薇,你听我说。”

  她只是紧紧闭着嘴,越走越快,可是他腿长步子快,几步就追上了她:“叶钦薇,我在这里等你一下午了,就是等你出来当面对你讲,你不能这样不公平。”

  她终于开了口,语气尖诮:“公平?我怎么不公平了?不公平的是谁?你将我当成什么,骗得我团团转,就这样好玩?”

  他急切的说:“我道歉,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一听说我是谁,就会掉头就走。”她仍是不理不睬,他咬一咬牙:“你不能这样,我不能选择我的家庭,你不能这样不公平,为着我的家庭,马上将我归入拒绝往来。”

  家庭?她停下步子,呵……他有着怎样一个显赫的来历,他说的对,她一知道他是谁,就马上将他归入拒绝往来。他的一张脸上写满焦灼,看得人心里微微一软。她幽幽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因为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拒绝与你往来。”

  他的眼里仿佛有光闪动:“你不能这样残忍,我的家庭是我的家庭,我是我。”

  她静静的说:“慕容先生,你可以这样子说,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想踏入你的世界,也请你,不要踏入我的世界。”

  他说:“除开我的家庭,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热烈的盯着她的眼,清清楚楚的告诉她:“我喜欢你,所以,我才害怕你得知我的身份后离开我。”

  他这样大胆而清晰的说出来,她只觉得耳中嗡一声轻响。整个世界仿佛訇然改变,斜阳依旧如火灼人,他的眼睛却比日光更加热烈。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心里飘摇的焚烧。那一种滋味,像是酸,像是痛,像是悲,像是惊,却更像是微弱但不可忽视的喜。她有几分慌乱,他站在那里,神色那样坚定,仿佛一块礁石,任凭排山倒海的巨浪拍过来,仍是毫不动摇。他抓住她的臂膀:“叶钦薇,我喜欢你,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你也是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她心里有小小的声音说,不要信他,不要信他,可是他的目光那样专注,专注到令她不敢再与他对视,她的声音轻轻的,却是清楚的说:“我确实不讨厌你,可是,我承受不了你的‘喜欢’,因为我们的距离太远了。你来历非凡,而我,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他抓着她:“你不能这样不讲理,你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就判了我的死刑。”

  她摇了摇头:“那不是莫须有,你明明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他说:“为什么不可能——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发誓,假若我不是当真喜欢你,就叫我从天上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脸色刷一下惨白:“我不要你发誓,你别说这样的话。”他急切的望着她:“那么,你肯信我了,是不是?你肯给我个机会,对不对?”

  她咬一咬下唇,说:“没有机会——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他说:“你要我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努力做到。”

  她望着他,说:“我只要你离开,别再来找我。”

  他轻轻吸了口气,他说:“我没有想到,你真的这样残忍。”他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那眼神里的难过,令她不敢直视。他的声音又苦又涩:“你既然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那么,我尊重你的意思。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你走吧。”

  她拎着水瓶,急急的往前走,仿佛怕一旦慢下步子,就会忍不住回头。西面半天都是金色的云霞,渐渐幻成紫红,太阳接近海平线,可是天气仍是这样热,热得叫人想要流泪。

  晚上的时候天气更加闷热起来,她洗了澡,又出了一身汗。熄灯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对面床上的家宜也睡不着,轻声说:“这天气,真见鬼。”她嗯了一声,见窗外远远一片白光,问:“今天晚上还有夜间飞行?”家宜说:“看样子是吧,跑道那边灯全开着。”正说话间,一丝风吹来,十分凉爽,家宜从床上坐起,说:“这风吹得人舒服。”不过几分钟,风大起来,吹得窗子啪啪响,郑书媛也没有睡着,起来挂好风钩,站在窗前说:“终于凉快了。”只听天际隐隐滚过雷声,紧接着弧光一闪,一个霹雳已似近在耳畔,震得天与地都似一颤。家宜说:“要下雨了,只怕是暴风雨。”话音未落,只听轰一声响,门让风刮得关上了。只听雨疏疏落落的下起来,不过片刻,狂风挟着暴雨席卷而来。叶钦薇手忙脚乱的去关窗子,只听到紧急的鸣警声响起来。她转过脸去看家宜,郑书媛脸色雪白,说:“糟糕,飞机遇上了暴风雨,一定是无法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