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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莉深吸一口气,端出微笑,“这里是阳光农场公社,听说我母亲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星期,不过她还没有通知我的律师,所以不确定她是否打算长住。”

旁边简陋的木棚下摆着一排长桌,几个神情萎靡的女人在贩卖自制产品,有莓果、果酱、糖浆、莓果奶油,以及乡村风情的手工艺品。

似乎没人察觉摄影机接近,也没人发现名流莅临。

“我是塔露拉·哈特,我要找这个人。”她拿出照片。

胖鲍伯移向她的左边,摄影机靠得很近——一般人无法想象摄影机必须贴多近才能捕捉到细微情绪。

“白云。”那个女人毫无笑容。

塔莉的心跳漏了一拍,“对。”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嫌工作太累,之前我听说她去了桑葚园。她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她是我妈妈。”

“她说没有小孩。”

塔莉因为心痛而瑟缩了下,她知道摄影机拍到了,“一点也不奇怪。那个桑葚园在哪里?”

那个女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塔莉感到一阵焦虑。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走到一旁的篱笆前,强尼过来找她,靠在她耳边问:“你还好吧?”他不想被摄影机录到,所以声音压得很低。

“我很害怕。”她轻声说,抬头看着他。

“不会有事的,她再也无法伤害你。别忘了,你可是堂堂塔露拉·哈特呢!”

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她拾回笑容,重新振奋起来,往后退开身,直视着摄影机,不顾脸上的泪水。“看来我还是希望她爱我。”她平静地说出感受,“走吧。”

他们重新上车,开上高速公路。车子到了米尔路之后左转,驶入一条坑坑洼洼的砾石路,前方出现一间老旧的米色组合屋,它矗立在一片青草地上,周围有许多生锈报废的车辆,前院有一台侧躺的冰箱,旁边则放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安乐椅。篱笆上拴着三只凶恶的大型比特犬,箱型车在停在前院时它们疯狂吠叫,低吼着往前扑。

“简直像电影《激流四勇士》[77]里的场景。”塔莉无力地笑笑,伸手拉门把。

他们一起下车列队前进,塔莉带着逞强的自信昂首阔步;胖鲍伯紧跟在她旁边或前面,捕捉每一瞬间;强尼牵着玛拉的手走在后面,叮咛她保持安静。

塔莉过去敲门。

没有回应。

她仔细听是否有脚步声,但狗吠声太吵了听不清楚。

她再次敲门,正松了一口气,准备说“看来运气不好”时,门被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大块头,身上只穿着一件四角裤,草裙舞女郎图案的文身占据了毛茸茸啤酒肚的整片左侧。

“啥事?”他搔着腋下。

“我找白云。”

他往右边一撇头,接着走出门,经过她身边走向三条狗。

屋里飘出的臭味熏得塔莉直冒泪,她很想转头对摄影机说句俏皮话,却连吞口水都办不到,她竟然紧张到这种程度。进去后,她看到一堆堆垃圾与外带餐盒,苍蝇到处飞,披萨盒装满吃剩的饼皮边,但她看得最清楚的是无数空酒瓶与一支大麻烟斗,厨房餐桌上堆着小山般的大麻。

塔莉没有指出来,也没有表示意见。

她在地狱般的组合屋中走着,胖鲍伯亦步亦趋。

她来到厨房后面紧闭的门前,敲了敲,打开它——那是间史上最恶心的厕所,她连忙关上门走向下一个房间。她敲了两次门之后转动门把,这是间很小的卧室,因为四处堆满衣物而更显狭小,床头柜上排排站着三个半加仑容量的廉价琴酒空瓶。

她母亲躺在凌乱的床上,像胎儿般蜷缩的姿势,身上裹着一条破旧的蓝色毯子。

塔莉走过去,发现妈妈的皮肤变得非常灰暗松弛。“白云?”她叫了三四次,但妈妈完全没反应,最后,她伸手推推妈妈的肩膀,一开始很轻,渐渐越来越用力,“白云?”

胖鲍伯就位,镜头对准床上的人。

她妈妈缓缓睁开双眼,过了很久视线焦点才集中,模样像失了魂,“塔露拉?”

“嗨,白云。”

“塔莉。”她好像忽然想起女儿偏好的小名,“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拿着摄影机的人是谁?”

“我来找你。”

白云慢吞吞坐起来,由肮脏的口袋中拿出一根烟。她点火时,塔莉发现妈妈的手抖得很厉害,她试了三次才终于让香烟碰到火。“你不是在纽约卖命,努力想出名发财?”她紧张地瞥了摄影机一眼。

“两样我都做到了。”塔莉无法克制语气中的得意。经过这么多次的失望打击,她竟然依旧渴望妈妈的赞美,她讨厌这样,“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你干吗问?你住豪宅过爽日子,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塔莉看着妈妈,那头狂野不羁的长发夹杂许多灰白,宽松邋遢的休闲裤缝线绽开,老旧的法兰绒衬衫扣错纽扣;她的脸脏兮兮,满是皱纹,因为烟酒过量加上生活放荡,肤色黯淡呈现死灰色。白云还不满六十岁,但外型像七十五岁,年轻时娇媚的美貌不复存在,早已被各种滥用的瘾头磨光了,“白云,你不想继续这样下去吧?即使是你……”

“即使是我,对吧?塔莉,你干吗来找我?”

“你是我妈妈。”

“你我都很清楚,我根本算不上是你妈。”白云清清嗓子,转开视线,“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或许我可以去你那里住几天,洗个澡,吃点东西。”

这句话挑起塔莉心中的一丝情感,但她明晓得不应该。她期待了一辈子,等着有一天妈妈会想跟她回家,但她知道这样的时刻有多危险,“好。”

“真的?”白云一脸质疑,彻底表明她们之间多么缺乏信任。

“真的。”一瞬间,塔莉忘记了摄影机,放胆想象不可能的美梦:她们可以挽回母女亲情,不再形同陌路,“来吧,白云,我扶你去车上。”

塔莉知道不该相信可以和妈妈重建关系,但这个想法如同以希望调制的浓烈鸡尾酒,一入口便让她晕头转向。也许这次她终于能拥有自己的家庭。

塔莉的希望、忧虑与需求全被摄影机记录下来。回家的迢迢路途中,白云窝在角落沉睡,塔莉对镜头倾诉心事,她以前所未有的诚实态度回答强尼的问题,终于说出母女疏离对她造成的伤害。

不过现在塔莉多加了一个词:成瘾症。

打从她对母亲有印象以来,白云一直有吸毒或酗酒的问题,有时候两者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