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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莉沿着小径穿过树林,好几时次想放弃回头。老实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自从外婆的葬礼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也没和她说过话。塔莉满十八岁时继承了外婆的遗产,从此负责每个月寄钱给白云,她从不曾收到只字词组的道谢,倒是收过好几张通知寄钱到新地址的明信片。耶姆镇这个露营区是最新的地址。

她看到妈妈站在一排流动厕所旁边抽烟,身上穿着一件印第安风格的灰色粗织毛衣,搭配很像睡裤的裤子,感觉仿佛女子监狱的逃犯。岁月磨损了她的美貌,在凹陷的脸上留下交织的皱纹。

她走过去说:“嗨,白云。”

妈妈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呼出,她看着塔莉,眼睛好像睁不开。

她看得出来妈妈状况很差,毒品让她老得很快,她还不满四十岁,模样却像五十岁。她的眼神迷离昏茫,一看就知道是瘾君子。

“我在KCPO新闻部上班,来这里采访。”塔莉尽可能不表现出得意,她知道不能对妈妈有任何期待,但她的眼神与声音中依然有旧日的回音,当年那个小女孩填满了十二本剪贴簿,只希望有一天妈妈能了解她并引以为荣。“这是我第一次播报,我以前就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上电视。”

白云轻轻摇晃,仿佛呼应着只有她能听见的音乐,“电视是大众的鸦片。”

“谁能比你更懂毒品?”

“说到这里,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你有钱吗?”

塔莉翻着皮包,找出皮夹里应急用的五十元纸钞交给妈妈,“不要全给同一个毒贩。”

白云蹒跚上前接过钱。

塔莉后悔着不该来。她明知道不能对妈妈有所期待,为什么总是记不住?“白云,我会寄钱让你重新接受勒戒。每个家庭都有传统,对吧?”说完,她便转身走回采访车。

马特在等她,他抛下烟蒂用脚跟踩熄,笑嘻嘻地问:“妈妈有没有觉得大学生女儿很了不起啊?”

“说笑呢,”塔莉灿烂地笑着,抹了抹眼睛,“她哭得像个婴儿。”

塔莉与马特一回来,整个办公室立刻全速运转。他们四个人挤在剪接室里,将二十六分钟的毛片剪成三十秒的报道,内容一针见血、不偏不倚。凯蒂努力专注在报道上,尽可能只想着报道,但午餐时发生的事使她的感官变得麻木迟钝或极度敏锐,她分不清楚是哪一种。她只知道对他的感觉原本只是羞涩暗恋,经过那顿午餐之后,变成了更深沉的情感。

剪接结束,强尼打电话给塔科马的台长,几分钟之后他挂断电话看着塔莉,“除非发生更大的新闻,不然应该会在今晚十点播出。”

塔莉拍着手跳起来,“我们成功了!”

凯蒂忍不住感到嫉妒。她多么希望强尼也能那样看着她,一次就好。

假使她能像塔莉一样就好了,自信性感,想要就大胆争取,任何人事物都一样,那么她或许能有机会,但是强尼可能拒绝她,也可能一脸不解地质疑她,想到这里,她就只敢躲在阴影中。

正确地说,是塔莉的阴影。一如往常,凯蒂只是幕后合音,永远无法站在聚光灯下。

“我们去庆祝吧,”塔莉说,“晚餐我请。”

“我不能去。”马特说,“女朋友在等我。”

“晚餐我没办法,不然约九点去喝一杯好吗?”强尼说。

“没问题。”塔莉回答。

凯蒂知道她应该退出,她不想坐在桌边看着强尼欣赏塔莉,但她别无选择。她是配角,就像电视影集里的萝达·摩根斯坦[52],无论玛莉去哪里,萝达只能跟随,无论多么心痛也得去。

凯蒂仔细挑选衣服:白色盖袖T恤、黑色复古缇花背心,紧身牛仔裤的裤管塞进抓皱短靴中,也卷好头发,仔细梳到一侧绑成马尾。她原本以为自己相当好看,一进客厅却看到塔莉穿着一袭绿色针织洋装,有着深V领口、大垫肩,搭配金属色调宽腰带,正随音乐舞动身体。

“塔莉?你准备好了?”

塔莉停止跳舞、关掉音响,勾起凯蒂的手臂,“走吧,该出门了。”

她们下楼来到公寓前面的街道,强尼靠在他的黑色卡米诺轿车上,褪色牛仔裤搭配旧旧的史密斯飞船T恤,显得随性不羁,性感得要命。

塔莉的另一手立刻勾住他,“我们要去哪里?”

“我计划好了。”强尼说。

“我最爱有计划的男人。”塔莉说,“你呢,凯蒂?”

爱这个字和他同时出现在对话中,几乎触动她的心事,她不敢看他,只回答:“我也是。”

他们三个人并肩走在石铺街道上,进入空荡荡的市场。

街角有家霓虹灯闪烁的情趣商店,强尼带着她们往右转。

凯蒂蹙眉。帕克街有一条隐形的分隔线,就像赤道一样分隔南北,越往南越败坏,除非想找毒品或妓女,否则游客不会涉足这一带。街道两旁的店铺与商家都显得低级下流。

她们经过两家成人书店和一家限制级电影院,这一档同时播放两部巨片:《黛比爽翻达拉斯续集》与《周末性狂热》。

“真好玩,”塔莉说,“我和凯蒂没有来过这里。”

强尼在一扇破破的木门前停下脚步,看得出来以前是漆成红色的,他微笑着问:“准备好了吗?”

塔莉点头。

他打开门,音乐震耳欲聋。

门口坐着一个黑人大汉,“麻烦看一下证件。”他打开手电筒检查他们的驾照,“进去吧。”

检查过证件之后,塔莉与凯蒂走下狭窄阴暗的走廊,两旁的墙上贴满广告、海报与保险杆贴纸。

走廊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里面挤满了人,个个穿着挂满五金装饰的黑皮衣。凯蒂第一次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怪发型,好几十个人顶着朋克头,用发胶固定得像锯子一样挺,染成彩虹般的七彩颜色。

强尼带她们穿过舞池,经过几张木桌来到吧台旁,酒保的头发染成紫红色,呈八爪形根根竖立,脸颊上别着一个安全别针。吧台尽头有个大电视挂在半空中,目前播放着MTV频道,但完全没有人在看。

酒保送酒过来,强尼给她丰厚小费与灿烂笑容,然后领着凯蒂与塔莉走向电视下方的角落座位。

塔莉马上举起玛格丽特调酒,“敬我们。今天的表现太酷了。”

他们碰杯之后开始喝。

喝不停。

喝到第三杯时,塔莉醉了。当她喜欢的摇滚乐响起,例如金发美女乐团的《呼我》[53]、英国舞韵乐团的《美梦〈就是这么做的〉》、文化俱乐部的《你真的想伤害我吗》,她就会站起来在桌子旁边独自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