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7页)

“站在这里也能看到,有什么区别呀?”有人问。

师傅倒是很诚实:“也没啥区别,就是离烟花更近点,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浪漫吗?坐在船上看烟火,这个绝对浪漫。”

苏荷想都没想就拉我上了船,一见有人带头,剩下几对情侣也陆续跟上来。大家穿好救生衣,驳船往对岸开去,江面的风更大了,带着潮湿的淡淡鱼腥味。最初见面时苏荷才及肩的头发又长了不少,被风吹起来,不时轻轻掠过我的脸颊。

“呀,开始啦。”

苏荷兴奋地喊出声时天空已被一朵璀璨的深蓝色花朵给点亮了,很快又变成了玫瑰红,对岸的地面紧接着多出了一长串整齐的火树银花。无数绚丽的花朵绽放后,迎来的是一个缓慢而巨大的流光瀑布,带着几近庄严的金色光芒久久滞留在天幕中。苏荷沉醉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彩色,她惊叹地拽着我走向摇摆而危险的船头,一点也不顾师傅的劝阻。

我这才发现,不光是头顶的天空,脚下的水面也通通倒映着璀璨烟火,天地之间相互辉映的流光溢彩会让我仿佛置身在浩瀚的银河中,孤独而壮美。

大家都往船头挤上来,情侣们激动地欢呼着,纷纷拿出手机和单反留念。我问苏荷要不要拍几张,她摇摇头,满足地抿了下嘴唇,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都牢牢记在这了。”

“记得住吗?”

“记得住,因为让我开心的事实在很少。”

那一刻她的神情是少有的恬淡,眼底有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质朴的光芒。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烟火虽美,却比说好的时间短很多。作为补偿,师傅带着我们顺流而下在江面上多逛一会。客船途经一座很小的岛屿,几乎只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上面有一座十几米高的灯塔,在银灰色的月光下像一个瘦骨嶙峋的孤独老人。

苏荷问师傅:“可以去那吗?”

师傅解释:“这不是啥旅游景点,以前我们打渔的时候它还有点用,现在早废了。不过夏天也有客人愿意去那玩,到时候我可以接你过去。”

“啊……夏天才能去呀。”苏荷有些失望,回头看我,“那卫寻,明年夏天咱们再来一次吧。”

“不就是一个灯塔,有什么好去的。”我没什么兴趣。

“我也不知道,看第一眼就觉得很亲切。总觉得在哪见过,可能是梦里也说不定。”她的目光笃定而温柔。

苏荷的住处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别墅小区,附近有大学,成群结队出没的大学生驱散了深夜的冷清。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苏荷精神依旧很好,她看了看手表,贪恋地宣布:“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十二点。”

“那你可得抓紧了,二十分钟可不够你报仇雪恨。”我挑挑眉。

“那么……”她很任性地大手一指,“我想吃抹茶冰激凌。”

这种“惩罚”我还真是求之不得。那之后我们站在小区门外,我靠在后车厢上抽烟,她则站在路旁小口地啜着冰激凌,不时有大学生勾肩搭背地从我们之间穿插过,很快她嘴边沾满了茶绿色的奶油。

“我能不能知道,你选择做动漫这行的理由啊?”她突然问。

“需要理由吗?”我好笑地反问。

“当然啊,我接近一个男人就有很多理由。”她狡黠一笑。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只能说挺喜欢这行吧。小时候我家楼下就有家租书店,里面有很多漫画书。我最早看的是《机器猫》跟《七龙珠》,后来又迷恋上日本动画片,《数码宝贝》《灌篮高手》《柯南》这些啊,直到现在我都还在追《海贼王》跟《火影忍者》。”

“就这样?”

“嗯,怎么说呢,其实这些也不能成为绝对的理由,毕竟初中时我更希望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我的偶像是梵高,还有我爸。”

“那为什么没走那条路?”她很感兴趣地眨了眨眼。

“因为我恨我爸。”说完我怔了怔,有点意外这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居然会对她脱口而出,“不过……那是在他为了一个小三抛弃我跟我妈之后的事。在我爸眼里动漫是完全不入流的东西,所以他越讨厌我就越要去做。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好听点的借口,真相是我别无选择,我高中成绩很烂,进正规大学根本无望,当时正好有一家动漫培训公司,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这家公司会往我家的邮箱里寄录取通知书,反正几天后我就逃来了星城。”

“逃?”她不解。

“几乎是逃。我妈在我高三那年改嫁了,继父那边有个养尊处优骄纵蛮横的女儿,也就是我妹妹。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地攻击我诬陷我,我在这个新家庭里格格不入痛苦不堪,每天都渴望逃离。”

“这样啊……”她心疼地抿了抿嘴,“真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这有什么好伤心,况且我都好多年没回家了。”我风轻云淡地拉回话题,“所以你刚问起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我真答不上来。以前从没好好想过,仿佛做了场梦,一觉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其实能做动画片也挺好,人总应该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你说对不对?我常常会想起高中历史老师某次上课时说的话,他说:青春这种东西啊,如果你不珍惜它,它就会越来越无聊的。从来都是趴在后面睡觉的我那天破天荒地搭了他的茬。我说:那怎样才算珍惜呢?他说:当然是找到自己的梦想啊。那时觉得这回答真是古板啊。但现在再想想,其实不无道理……”

我乱七八糟地说着,见苏荷好像没心情听了才住嘴。

她握着手中吃剩的蛋卷脆皮,无意识地转动着,“其实啊,以前当坐台小姐的时候……”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吐了吐舌头,“逗你的,我没当过坐台小姐。不过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我当过一阵子老鸨,老鸨知道吧,俗称拉皮条,是在谭峰一个朋友开的按摩店。当时店里有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女孩,妈妈在她九岁那年死于工场爆炸事故,爸爸是个赌棍,为了供弟弟读书她初中没毕业就下海做这行了。我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她喜欢唱歌,平时不接客的时候就躺在沙发上看选秀节目,还经常幻想自己是大歌星。那时其他姐妹笑她做白日梦,劝她死了这条心,还不如趁年轻多赚点钱回头金盆洗手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可她很固执,一有空就会跑去KTV练歌,有时还会拉上我,唱完问我好不好听。可谁也没想到她真去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其实她唱歌很不错,地方赛区轻松晋级,可惜在全国赛50强时被一个客人认出来,那个客人威胁她说不给钱就揭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