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页)

邵宽城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敬陵盗案从始到终的每一幕,历历如昨。他不能控制地再次想到他帮着总队领导劝说红雨参与敬陵盗案的那些情境,每个对话,每次争吵,都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那些情境,那些细节,在邵宽城心里,无不带血带泪,带着不能克制的哽咽……

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邵宽城的生活是多么完美。他爱他的工作,爱他的父母,爱他家的小院,他还有一个彼此相爱的女孩。他没有想到后来的一切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未来。以前,他怎么可能想到他会在遥远异域的一个小旅馆里,有这样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这一夜过后,太阳将照常升起,新的一天还会发生什么,无法预知。他们能见到与他们谈判的人吗?能达成他们的所愿所求吗?接下来的一至二天,将决定他们成败和去留。

在这个佛教盛行的国度,邵宽城躺在床上,忍不住在黑暗中双手合十,虔心祈祷:“慈悲的佛,帮助我们惩恶扬善吧!”但他最终还是把手放在胸口上,更多地默默恳求:“红雨,你在吗?你会保佑我吗?你保佑我吧!”

他能感觉到红雨在给他力量,让他激昂地去完成她未能做完的事情!

太阳照常升起。

佛也好,红雨也好,似乎都没有显灵,因为出现了更加不好的情况——李进经过一夜沉睡,高烧仍未退去,其状几近昏迷。邵宽城不再请示李进,自己做主,让旅馆的老板帮忙叫来救护车,硬把李进送进了附近的医院。医院诊断李进感染了肺炎,因为拖延两天未采取正确的治疗措施,所以导致心脏有衰竭症状,已经发展为肺心病的初期,如果再晚救治,将危及生命。

李进躺在治疗室里输液。在镇痛药物的安定下,进入深度睡眠。邵宽城和刘主任坐在治疗室外的走廊里,失败的情绪笼罩在心头,两人全都沉着面孔,默默无言。

整整一天,李进的体温始终未降,干金也没有电话打来。到了晚上,邵宽城陪刘主任去外面吃饭,饭间刘主任肯定地判断:干金不会再来电话了,此次不丹之行,将无功而返。

刘主任悲观地认为:中国历史上有诸多珍贵文物被盗运到西方。一九四九年之后,文物被盗出境的现象亦未禁绝,但迄今为止,尚未有任何一件被盗运到西方国家的国宝级文物,被成功地追缴回国,可见追宝之路的无限坎坷,难比登天。

邵宽城低着头,无话。

饭后,邵宽城送刘主任回旅馆休息,自己又返回医院陪护李进。医院刚刚给李进进了一些流食,但主要还是依靠输液供应李进的营养,并且仍然让他入睡。邵宽城没有请示李进,在病房外的角落里,直接给西京刑侦总队的总队长打了电话。他打电话时几乎忘了,此刻已是北京时间夜里十二点钟。

但是,电话还是很快接通,电话那边正是总队长本人。总队长很耐心的听了邵宽城缺乏章法,顺序混乱的汇报——情况非常不好,李进重病入院,干金不见踪影,签证的期限也很快就要到了,不丹限制入境旅游的法规很严,也不可能再办理延期手续。邵宽城把省博物馆刘主任的悲观判断也说了,在国外进行维权追宝确实困难重重,无论大到美国欧洲还是小到不丹,全都寸步难行,至今为止,尚无成功先例……

邵宽城说情况时总队长很安静地听着,没插一句话,但当邵宽城开始说观点时,总队长很快把他打断。没轮到邵宽城把请示的话说出口来,总队长就已经开始发布指示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原来的任务可以结束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李进的健康和安全!你把医院的银行账户发给总队办公室,我们马上把医药费用汇过去。一定要让李进得到最好的治疗。一旦李进能够行走,能安全坐飞机了,你们就马上回来,回国治疗比较保险。从现在起,你直接向我汇报,直接由我指挥,有任何情况,二十四小时随时打我手机!”

邵宽城说:“是!”

结束与总队长的通话之后,邵宽城心里比之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但同时,又无尽失落。刘主任晚饭时的那番话,竟然不幸言中,他们的不丹之行,看来真要“无功而返”了。如果迄今为止,流失西方的国宝级文物尚无一起追讨回国的成功范例,那么市局对敬陵石椁下达的追缴令,到头来恐怕也难免成为一纸空文。

夜里,李进再次醒了,他的这次清醒,是真的清醒。脸上有了些血色,他自己的感觉,身上的骨头不那么疼了,喉咙也不那么疼了,脑袋也不那么疼了,这说明,体内的高热开始消退,肺部的炎症得到了控制。邵宽城俯身床边,把和总队通话的事以及总队长的指示向李进做了扼要的报告。李进默默听着,未做任何表示。邵宽城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样子,不知是颓然知败,还是心有不甘。

那一夜邵宽城在医院病房的椅子上睡睡醒醒。第二天上午导游和刘主任都来了。邵宽城也向刘主任转达了总队领导关于追讨任务可以结束,视李进身体状况尽快回国的决定,对这个结果,刘主任显然早有预料,表情上并不意外。邵宽城陪刘主任去病房看李进时,李进又要求邵宽城再给干金打一次电话,邵宽城只好当着李进的面再次拨了干金的电话,干金的电话还是关机。李进这才闭上眼睛,只能彻底死心。

邵宽城结清了导游的费用,向他表示他们很快就要回国了,因李进生病,不可能再去景点参观。导游收了钱,用佛教的方式祝李进早日康复,祝他们吉祥如意,然后握手告别。邵宽城找到医院的医生做了沟通,医生说,病人再输两天液就可以出院了,坐飞机应该没有问题。但之后每天还是要继续注射抗生素及其他药物,直到肺部的炎症彻底消失。

于是,邵宽城拜托刘主任在病房照看李进,他自己则去医院办公室谈汇款事宜,又去航空公司确认回国的机票。又去附近的饭馆里求厨师给李进做点米粥,顺带也把刘主任和他自己的午饭买了。他在确认三个人两天后由帕罗至西京的机票时,为李进补购了一个头等舱的座位。

李进的病,是缘于这一段时间的过度劳累,而到不丹后的心理压力和高原反应,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刘主任和邵宽城也同样有高原反应,邵宽城的反应甚至更强一点,刘主任开始还讥笑邵宽城像个青春偶像小艺人似的弱不禁风,一点不像钢筋铁骨的铮铮刑警。后来问导游才知道高原反应对年轻人更具杀伤力。因为年轻人肺活量大,老年人肺活量小,对氧气的需求属于不同量级,所以刘主任才不像邵宽城那样动不动就头晕恶心。再加上刘主任对热辣口味的饭菜也不像邵宽城那么畏惧,在营养上的损失并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