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除了被伤害和背叛的感觉,她还觉得寂寞。杰克搬走之后,她再也没有跟人约会过。落基山这个地方并不太受四十岁单身男人的青睐,而且那些单身汉也未必是她的良缘。他们之所以还单身,大多是因为身上背负着某种包袱,而她自己的负担也已经够重了。一开始,艾德琳告诉自己要慎选,当她准备好再开始一段感情时,甚至还列了一张清单,写下了自己想要的特质。她想找的人要聪明、善良、有魅力,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能接受三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这可能是个问题,但她的孩子都很独立,所以她认为还不至于吓跑太多男人。

天哪,她真是大错特错。

过去三年来,没有一个人约过她。她渐渐开始相信,自己再也没什么机会了。杰克的日子倒是其乐融融,杰克可以跟新太太一起读早报,可是对她来说,离婚完全是另一回事。

除此之外,还有经济上的困难。

杰克把房子给了她,也照法院的裁决按时向她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但这些钱只是刚好够用而已。虽然杰克赚得不少,但是他们的积蓄并不多。像大多数的夫妻一样,他们这些年来不断陷入“月光族”的循环。买新车,度假,当大屏幕电视推出时,他们是附近第一家买的。她一直以为杰克对未来做过打算,因为账单都是他在处理,但事实上他毫无规划,所以,现在她不得不到附近的图书馆做兼职。她并不太担心自己跟孩子,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她的爸爸。

在她离婚一年后,爸爸中风过一次,接着又接连发生了三次。现在,他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她替他找了一家很好的疗养院,但是身为独生女,她必须一个人支付所有的费用。离婚得到的赡养费还够她支撑一年,可之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在图书馆兼职赚来的钱根本不够。当琴请艾德琳帮她看店时,就猜到艾德琳经济状况不佳,所以她总是多留一些钱给艾德琳买杂货和食物,并留下一张字条,说明多出来的钱是她帮忙所应得的报酬。艾德琳虽然感激,却仍觉得朋友的施舍伤害了她的自尊。

钱只是她担心的一部分。她总觉得爸爸是世上唯一永远支持她的人,现在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爸爸那里就像是她的避风港,一想到自己的某些决定可能会终结他们相处的时光,她就不寒而栗。

爸爸的未来会怎么样?她的未来又会怎么样?

艾德琳摇了摇头,想驱走那些恼人的问题;她不愿去想这些,尤其是现在。琴说过这里生意很清淡,只有一个人订房,因此她期待着来这儿能厘清思绪。如果能去沙滩散散步,或读几本小说就好了——那些小说摆在床头已经好几个月了;或者,她希望能支起双腿,欣赏海豚在浪花里玩耍。她渴望能找回平静,但是当她站在罗丹岛这家被海水侵蚀的小旅店里,等待着的唯有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时,只觉得人生越来越黑暗。她已迈入中年却孤单无伴,工作过量,腰围也渐宽,孩子们正值叛逆时期,爸爸又生病了,她不知道是否还能撑下去。

想到这儿,她黯然泪下,哭了好几分钟,最后她听到阳台上的脚步声而转过头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保罗・佛兰纳。

保罗心想,他见过无数人在他面前哭,但那些都是当他刚做完手术,穿着白袍走出手术室时所看到的在无菌室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属。对他来说,手术袍就像盔甲,将他的私人生活和情绪隔绝起来。他从来没有跟那些人一起流过泪,也记不起任何一张对他殷切期望的脸孔。这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这就是过去的他。

此时,看着阳台上那个红着双眼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像是擅闯了别人的领域。他本能地又要竖起防卫,但看到她的样子,他却做不到,也许是当时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她孤单一人,总之,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情感汹涌袭来,令他不知所措。

艾德琳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到,只好努力收拾尴尬的局面。她挤出一丝微笑,拭去眼泪,假装是因为风沙吹进了眼睛。

当她把脸转向他时,却禁不住盯着他一直看。

是因为他的眼睛吧!她想。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几乎是透明的,可其中的深邃,又是她在别人眼中从没见过的。

她突然有种感觉:他了解我,如果我给他机会,他会了解我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她自己否决了。她告诉自己这真荒谬,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琴口中的那位客人而已;刚好前台没人,所以他来这儿找她。于是,她开始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打量他。

他没有杰克那么高,大概五英尺十英寸吧,有着长期运动练就的精瘦的身材。他身上的毛衣很昂贵,跟褪色的牛仔裤不太搭,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相当得体。他的脸庞棱角分明,额头上的纹路似乎是多年的过度紧绷和专注造成的,灰发修得短短的,两鬓斑白。她猜他大概五十几岁,却猜不出准确年纪。

就在这时,保罗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正盯着她看,于是连忙收回目光。他低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他伸手指了指,“我可以在里面等你,不用急。”

艾德琳摇摇头,尽量不让他难堪。“没关系,反正我也要进去了。”

她看着他,又再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变得柔和了一些,好像掺杂了几分悲伤的回忆。她伸手去拿咖啡杯,借机转过身去。

保罗打开了门,她点头示意他先进去。从厨房去前台的路上,艾德琳跟在他身后,发现自己正打量着他的运动型身材。她有点脸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边责怪自己,一边走到前台后面翻看住房登记簿,然后抬起头来问:

“是保罗・佛兰纳吗?你预计住五个晚上,星期二早晨离开?”

“对。”他犹豫着,“能不能给我一间看得到海的房间?”

艾德琳把旅客登记表拿出来,“当然,其实你可以选楼上的任意一间房,因为这个周末只有你一个客人。”

“你推荐哪一间?”

“每一间都很棒,但如果是我,我会选蓝色小屋。”

“蓝色小屋?”

“那间房的窗帘颜色是最暗的,如果你睡在黄色小屋或白色小屋,早上很早就会被阳光照醒,因为百叶窗没什么作用,而且天亮得很早,那两个房间的窗户是朝东的。”艾德琳把表格推向他,在旁边摆了一支笔说,“请签个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