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笙歌乱(第5/9页)

感觉他进来了,夕溪的心上也如同有风呼啸而过,抬头同他对视,从他的眼底看到温和而好奇的光。

见她在看他,沈御风便随口问一句:“在笑什么?”

夕溪抿了抿唇,伸手指了指瓷瓶里插着的梅花:“没什么,只是看到这场景,想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罢了。”

这话让秦刚也觉得奇怪,在她脚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起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瞧了一下问:“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夕溪下意识地去看沈御风,想了想才说:“曾经读过一个作家的散文。说古代的秀才就是那么活的,每天早上被书童扶起来,赏一会儿梅花,吐一口血,然后再重新被服侍着躺回去。”她说完又觉得房间瞬时的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真的并不好笑吧……”

沈御风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她追逐他的视线,最后竟然非常给面子地点点头评价:“还不错。”

收拾器材的秦刚听闻这话,咧咧嘴巴,忍不住给了沈御风一个暧昧的眼神叹道:“这间屋子里,还真是有一对笑点很奇怪的夫妻呀……”

明明是讽刺的语气,音调却意外的喜感,夕溪笑了,沈御风竟然也弯起唇角,瞧着夕溪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

秦刚深知自己在这里也不过是像是一只灯泡的存在,于是打了个招呼早早地退出来。只留这两人相对无言。屋门被“咔哒”一声关闭,夕溪的眼神倏然一闪。她抬眼看沈御风,却发现他正全神贯注看着她的脚,她心里莫名一动,还来不及动作,他就已经走到她的跟前,握住了她的脚。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握,手腕的力度并不重,夕溪的眼里却似乎有星光四散坠落。夕溪低下头去,去看那一只手,多年前站在学校的展览栏前看到的那幅画似乎与眼前的这一幕相应,往事重重叠叠涌上心头,那些敢想的,不敢想的都冲破了心底最深的牢笼一般涌出来,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如此这般,时间静止到天荒地久便再无奢求。

房间一时间没了声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夕溪清醒过来时,沈御风还握着她的脚,她只觉得从被他握住的地方开始从下到上烧出了一条线一般,一路烧到她的耳朵根子。许久她才微微地动了动脚。

沈御风好像这才意识到什么,松开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顾左右而言其他:“蝴蝶结秦刚打的?”

他的音调并不是很自然,神色也是。在夕溪的角度看来,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根本是故意做出来让她看的,他真的是少有的会露出这样失态的表情,连带起他周身的氛围都变得十分温暖可爱。

嗯,夕溪想到这里还确定地点了点头,就是可爱。

沈御风,居然也有如此可爱的样子呐,她忽然以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看着一种神奇的变化。难道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是因为她的意外?所以他决定要在她状态不好的时候对她好一点?还是他决定在他们分开前留下最后的温柔?她说不清楚,但可以明确的是他这一次同她见面,分明跟以前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叫人看着看着心就不知不觉地软下来。

“我让人同成嫂说了,在梅亭吃饭。你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大门打开后,有几人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进来放下又退出去。夕溪抬头,打眼一看那些衣裳就知道这里里外外都是出自崔婆婆的一双手。

还未等她开口问,沈御风又解释:“成嫂是我的奶娘,也是一手将我带大的长辈,更是秦刚的母亲。”

这话夕溪分明早已经听沈奕说了。但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成嫂的重要性又添了几分。她对他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物,才会把夕溪也带到这里的吧。

而夕溪顷刻就了解了他的用意,他同时也是在向她解释为何要她穿得这么正式,在她不是很方便的情况下。

“其实你不用解释的……”他这样周到,她居然开始不安。她并不是一定要他事事都解释给她听,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她并不想他为她做这样刻意的改变,因为在她看来,这种改变也许仅仅是因为怜悯。

沈御风凝视她的脸颊,又看到那种总是在她的眼神里重复出现的惊慌和彷徨,他忽然靠近她,蹲身下来,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令她的眼睛不得不看向他,良久,又将她腮边的碎发拨开,方才开口:“你不需要看人脸色,包括我,也不需要。”

他的口气仍然是淡淡的,但这话听到夕溪的耳中却令她不由地一愣,在同他对视之后心里又渐渐地一松,但转念一想他忽然对她这样温柔的原因,胸中因一时分辨不出缘由而缓缓腾起了困惑:“沈御风……我……不明白……你好像忽然……变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好像特别脆弱,像是小朵白梅,不让她落在掌心会流失,但若是握得紧一些就会显出破碎的样子。沈御风的胸中忽然有一种悲凉慢慢地散开,并不是他熟悉的那种感情,但是却将他的心胡乱的撕扯,他想到他守护着在医院里昏迷的她,她在睡梦中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流泪,还有在停留在他手心里冰冷的手指,这一切的小细节在他离开医院后的那些晚上一直不停在他的脑海里重复。叫他不由地问自己,任性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他虽然令她衣食无忧,也一直极力向族人宣告她的地位和存在,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主动地去关心过她。他想来想去,觉得这应该是她不断想要逃离的原因吧。

她直面离婚这个问题,让他避无可避,但有些话他真的无法违背自己本来的性格说出口。他沉默良久,最终以一种陌生而机械的姿态,抬手摸了她的头顶一下又放下,然后略显狼狈地移开了目光,将眼神聚焦在不远处的某个点上,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跟夕阳的认识并不像是你所想的那样浪漫。当时我在查一些事,她是其中一个很关键的人物。见到她时只是觉得这个漂亮的女孩子非常喜欢红色,喜欢大声笑和大声说话,虽然是华裔,弗拉明戈舞跳得也格外的好。但她跟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声音低沉,那段他和夕溪之间从不曾提起的共同回忆仿佛打开了时光隧道的大门涌入这个狭小的空间,这是夕溪不曾想过的,也是他自己从不认为会向某个人坦白的事实,现在却愿意为了他们的婚姻率直地说出来,“这些年来我常常在想,要是当初我知道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还会不会让做出那个关于寻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