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至此,永远停留于此(第2/3页)

雅乐奋力挣开他的手,抚摸自己酸痛的咽喉,冷冷地道:“像你这种人渣,仇家无数。我如果要杀你,一定会自己动手,绝不会指使别人!”

“你没有指使?为什么罗小雄那小子会跑来公司拿刀砍我,还口口声声问我是不是侵犯了你?真出乎我意料啊,如果他不是罗智慧的儿子,我早就让他粉身碎骨了。”丁野阴沉地笑。

“罗小雄?!”雅乐紧张地睁大了眼,“他现在怎样?”

“就看他自己命大不大了。”丁野目光冷酷望向车头前方烈日炎炎的小街,而后突然发出耻笑,“为了个女孩,为了你,他倒是连死都不怕。只可惜,无论是你,还是你妈,我才是你们的第一个男人。”随后他在大笑声中推开车门:“滚吧!”

箱式货车经过机场加油站时,雅乐想了想说停一停,她跳下车去公用投币电话机旁给小飞龙打电话。德庆坊拆迁后大家四散天涯,他家新装了私人电话。雅乐向小飞龙告别,告诉他这就要带着巴黎飞往法国了,世界很大,后会有期。小飞龙想说给她听上次他们一起去医院探望罗小雄所见到的情形,雅乐却没有回应,着急地挂断了电话,跳上货车,请司机往高速公路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前方排队等候通过收费口的车辆长龙里,有她所追踪的丁野乘坐的那辆尾号三个6的黑色轿车。

丁野的车停下加油,她也停下休憩,丁野走出高速公路匝道口,她保持车距小心翼翼地尾随而下。一直到南麓山一带的盘山公路,货车司机说前方有发卡弯,山势险峻,轿车卡车唯有走这条路,而山上另有一条小路是捷径,可以对穿到发卡弯的前头。雅乐道了谢,付了钱,打开货车后箱门,把自己改装过的摩托车推了出来,发动引擎,在暗夜里冲上山坡密林间的小路。

追踪出发前,雅乐在冰箱里准备下足够吃六天的食物,把现金、银行卡、存折和证件都交给了巴黎,告诉她如果她超过一周没有回来,就打电话给小飞龙或炮仗,去他们那里暂住。

给往日所有的暴行以一个终结,这是三周前丁野让她滚出他轿车时她就决定了的。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久到有人都以为那一夜的暴行是个幻觉吧?母亲会这样催眠自己,像一朵自我麻醉的水仙,临水照花,镜中无人,可丁野不会,她也不会。她的镜子里明明白白地映射着那个衣衫撕裂、身下有着血污的十三岁女孩,蜷缩在地板上痛苦无声地呜咽。成年男人都是疯狂的兽类,残暴虐待母亲的父亲是,丁野也是。

——对不起了,母亲,我要杀掉你所深爱的男人。你可以恨我,但请你坚强。

——我很抱歉,巴黎。我没打算同坏人同归于尽,但可能需要为你做最坏的打算,请牢记密码。

——请记得我,小雄,就算你不知道这一切。

从山坡上可以远远看见丁野的黑色轿车兽眼般的车头灯光,从发卡弯盘旋而来。雅乐扣好头盔,发动摩托车引擎从几近50度角的斜坡上滑下,然后在狭窄的盘山公路中央稳住车身,调转车头正对丁野轿车驶来的方向。

“丁野由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名保镖开车,两个人连夜前行去往省城,听说那名保镖以前是泰拳冠军,开车的技术也是一流。但雅乐姐姐仔细研究了地形,埋伏在丁野和他保镖轿车经过的山道边,骤然打开大光灯,迎面冲击干扰丁野车辆的正常行驶。雅乐姐姐说,第一次没有成功,她开着摩托飞越过轿车车顶之后又驶上斜坡走捷径,在下一个山坳公路上终于实现截杀,令他们的车翻下了悬崖。”

丁野死了,死于车祸。这是一年前雅乐告诉他的,原来这车祸是雅乐人为造就的!罗小雄眼前浮现起雅乐头盔之下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她白皙纤瘦的双手紧紧握在摩托车把手上,轰然猛踩油门朝着丁野的轿车迎面飞驰而去……是丁野教会她熟悉并改装摩托的,始作俑者终自缚,死在小女孩的车轮之下,是对他暴虐兽行最大的讽刺。

罗小雄浑身震颤,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她头也不回地远渡重洋,他曾经那么恨她,故意遗忘她。

巴黎扭头看着罗小雄:“你上次见雅乐姐姐,她一直都坐着没有站起身来吧?”

“是啊!”罗小雄回答的声音发抖得厉害。

巴黎走到雅乐的遗体前,慢慢将床单掀开下去,直到她全身都显露出来,套着平底鞋的双足看起来僵硬奇怪。巴黎轻轻用手从她腿一直抚摸到膝盖:“那次车祸中,雅乐姐姐失去了双腿,膝盖以下是义肢。”

罗小雄俯倒在雅乐遗体边,双目如血,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嘴唇颤抖了许久,他抓住巴黎的胳膊,用力之猛几乎把她的臂骨都要折断:“……一年前,她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

“她不想你负疚难过。”

“不想我难过?但她告诉了你,也结了婚,端木集总知道她的腿是怎么失去的吧?”

“雅乐姐姐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你上次见到的,是云端雅集的副经理,是当地镇长的儿子,持有饭店一半的股份。”

在苏美小镇相会的那一夜,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完全明白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什么十二年,哪怕七十二年也一样。如果他知道她双腿残疾、知道她孤身一人,他一定会解除同熙兰的婚约,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身边。所以她撒谎骗他,让他安心离开。

“丁野车毁人亡,刚巧路过的端木集救了雅乐姐姐。他把雅乐姐姐送进医院之后,还按她嘱托来滨海接我。后来我们就在苏美落户。车祸之后,雅乐姐姐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肾脏、肝都有并发病症,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很多台,但她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的,都是鲜花和春天,从来没有意志颓丧过,她也不许我告诉你这些……直到昨天,很重要的一项手术失败……”巴黎伸手摸摸跌坐在地的罗小雄的头发,试图安慰他,她尽量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弥留之际,我问雅乐姐姐,是不是很爱很爱你。”

罗小雄已经听得痴了,从没有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

“她从来不承认她开车去撞丁野是为了你。她只说:不及风月,只关道义。爱人未满,血肉犹系。”

不及风月,只关道义。爱人未满,血肉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