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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阿特丽斯曾答应送一件结婚礼物,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一天上午,来了一个大包裹,那包裹大得几乎让罗伯特搬不动。我刚刚审阅过当天的菜谱,正坐在起居室里。我对包裹一直怀有孩子般的偏爱,于是激动地剪断绳子,撕下深褐色的包装纸。里边的东西像是书籍。我猜得不错,果然包的是书,是厚厚的四册《绘画史》。第一册里夹着张字条,上写:“但愿你喜欢。”下边的签名是:“爱你的比阿特丽斯”。我想象得到她进威格莫尔大街的书店里买书的情景。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拿眼光四处一扫说:“我想买套书送给一位热爱艺术的朋友。”店员则回答:“好的,夫人,请你到这边来。”她把书拿到手,带着几分疑虑抚摸着说:“喔,价钱倒合适。这是送人的结婚礼物,一定得体面些。这几本全是艺术书籍?”店员回答:“是的,这是地地道道的艺术书籍。”最后比阿特丽斯便写了字条,付了书钱,留下收书人的地址:“曼德利庄园,德温特夫人”。

比阿特丽斯真好,知道我喜欢绘画,就特意跑到伦敦的书店里为我买了这些书,这其中包含着她的一片深情厚谊。她可能在幻想这样一幅情景:在一个下雨天,我坐下来认真地欣赏书中的插图,也许还取过图画纸及颜料盒,动手临摹其中的一幅画。亲爱的比阿特丽斯啊!我突然傻乎乎地竟想放声哭一场。我把沉甸甸的画册集拢来,在起居室里东瞧西望,想找个地方存放。起居室小巧玲珑,不适合摆这种大部头著作。没关系,反正这房间现在归我使用。我把书并排竖着放在桌子上。这几部书相互依偎着,摇摇欲倒。我退后一些观看效果,也许动作太猛,引起了震动。最前边的一部书倒了下去,其他的几部也相继倒下。桌子上原来除过烛台,还放着一尊小巧的爱神陶瓷像。这些书一倒,碰翻了陶瓷像,但见那爱神砸在废纸篓上,随后落地摔了个粉身碎骨。我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样慌忙朝门口望了望,然后跪倒在地,把碎片拢到手里。我找个信封把碎片装进去,再将信封藏在桌子抽屉的深处。末了,我把书拿到了藏书室,在书架上为它们寻了块存身之地。

当我把书洋洋得意地拿给迈克西姆看时,他开心地笑了。

“亲爱的比可真会买东西,”他说,“你一定很得她的欢心。她这个人是不轻易跟书本打交道的。”

“她说起过什么……呃……对我的看法没有?”我问。

“她来吃饭的那天吗?没有,她没说什么。”

“我以为她会给你写信或什么的。”

“除非家里出了大事,否则我和比阿特丽斯是不通信的。写信纯粹是浪费时间。”迈克西姆说。

看来,我的出现在他们家里算不上大事。不过,我要是比阿特丽斯,遇上弟弟结婚,肯定会谈点什么,发表发表看法或在信里写下片言只语。当然,除非我讨厌弟媳,或者认为她配不上我弟弟,那则另当别论。可比阿特丽斯毕竟不辞辛苦地跑到伦敦为我买了书呀。她要是讨厌我,才不会那样做呢。

记得第二天吃过午饭,弗里思把咖啡送到藏书室后久久不肯离去,在迈克西姆身后转悠了一会儿说:“老爷,能跟你说句话吗?”

迈克西姆把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来,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问:“什么事,弗里思?”

弗里思绷着脸,表情沉重,噘着两片嘴唇。我马上想到大概是他的老伴离开了人世。

“是关于罗伯特的事,老爷。他和丹弗斯夫人中间有了点摩擦。他心里很难过。”

“啊,老天呀。”迈克西姆冲我做了个鬼脸说。我弯下腰抚摩杰斯珀,这是我感到困窘的时候必不可少的习惯性动作。

“老爷,情况好像是这样的:丹弗斯夫人指责罗伯特偷走了起居室里的一件贵重的摆设。罗伯特负责把鲜花送到起居室,插进花瓶里。今天上午他插过花后,丹弗斯夫人进屋发现少了一件摆设。丹弗斯夫人说那件摆设昨天还在,于是便指责罗伯特偷了去,或打碎后把残片藏了起来。罗伯特矢口否认,含着眼泪来找我评理。老爷,你吃饭时可能也注意到了他有些不对劲吧。”

“难怪他上肉排时没给我盘子,”迈克西姆咕哝道,“想不到罗伯特还这么脆弱。依我看,事情可能是别人干的。说不定是哪个女仆的作为。”

“不会的,老爷。丹弗斯夫人是在女仆们打扫房间之前进去的。德温特夫人昨天离开后还没有人去过呢,罗伯特送花是第一个进去的人。老爷,这事让罗伯特和我都很难堪。”

“是啊,当然面子上不好看。你最好把丹弗斯夫人叫来,我们当面澄清。到底是哪件摆设呢?”

“回老爷的话,就是写字台上放的那尊陶瓷爱神像。”

“啊,上帝呀!那可是家里的一件珍品!必须把它找回来。你马上去叫丹夫人来。”

“我这就去,老爷。”

弗里思走了,屋里又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这事真让人头疼,”迈克西姆说,“那尊爱神像值很多钱哩。还有,我最讨厌仆人间争吵。我不明白他们有了纠葛为什么要来找我。这是你管的事,宝贝。”

我把目光从杰斯珀身上抬起来,脸红得像火烧,对迈克西姆说道:“亲爱的,我原来想告诉你,可是……可是我竟给忘了。其实,爱神像是昨天我在起居室的时候打碎的。”

“你打碎的?弗里思在跟前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愿当着他的面说,怕他把我看成笨蛋。”

“这一来,他就益发觉得你蠢了。你得跟他以及丹夫人解释清楚。”

“啊,不,求求你,迈克西姆,你跟他们说吧。还是让我上楼去吧。”

“别冒傻气。别人还会以为你怕他们呢。”

“我的确怕他们。不是害怕,但至少也……”

门开了,弗里思把丹夫人请了进来,我忐忑不安地望了望迈克西姆。他耸了耸肩,显得好气又好笑。

“全是一场误会。丹弗斯夫人。爱神像是德温特夫人摔碎的,她忘记提了。”迈克西姆说。

大家把目光转向了我。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做错事的孩子,脸上感到火辣辣的。“对不起,”我拿眼睛盯着丹夫人说,“没想到会让罗伯特背黑锅。”

“夫人,那件摆设还能修复吗?”丹夫人问,她对我是罪魁祸首似乎并不感到惊奇,转过惨白的死人脸,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打量着我。我觉得她早就知道是我捅的娄子,她责备罗伯特只是为了看我有没有胆量站出来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