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页)

灵犀殿荒废已久,连绿芜都不知所踪。

容玉轻轻推开房门进去,桌面上微有积灰,她只一拂衣袖,便将灰尘扫去。她走到床前,抬手放下了帘幔,坐在床边出神了片刻,侧身躺下,一只手支着颐,闭目养神。

天色很快便会暗淡下来。

然而天边又会很快微露晨光。

她便能得偿所愿。

她之前是如此处心积虑,只为成为一介凡人,只因凡人有一颗心。可是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却并未有多开心。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做错了什么。

忽然一阵穿堂风进来,吹开了房门。容玉支起身,只见房门在冷风里开开合合——便是孤魂野鬼都不会光临她的地方,她伸手捏诀,默念咒文。

一阵动荡之后,似有禁制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而在这禁制破碎之后,有人坐于主座之上,一袭淡紫色的外袍,袍袖上绣着疏疏落落的竹枝,姿态出尘。容玉道:“原来是紫虚帝座光临寒舍,却是不知缘何藏头藏尾,不肯现身?”应渊君说他去赴一场棋局,转眼又出现在这里,她倒不算惊奇。她既已摆脱了进入冥宫的命数,自然有人可以替代她进入。紫虚帝君是她看好的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

那人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不浅不淡、恰到好处的三分笑意:“嗯……紫虚帝君,几日不见,仙子似乎跟天门外的守卫一样,眼力都不怎么好了。”

容玉一惊,随即又不动声色:“玄襄殿下。”

紫虚帝君的容貌同他有七八分相似,那日她离开九重天庭初遇玄襄时便已惊讶过。只是紫虚帝君虽生得俊美,也的确是不会有他那种风情万千的神态。

玄襄不甚端正地坐着,眼中带笑:“本君不远万里而来,仙子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容玉猜不透他的来意,只得落了地,点火煮茶。水汽稍一弥漫,很快又被穿堂风吹散了去。忽听玄襄道:“仙子透过本君,看到的可都是那位紫虚帝君?”

容玉朝他笑了一笑:“殿下多虑,紫虚帝君最是醉心修行,性子清冷。”

玄襄看着她,她的脸孔沉寂于缭绕的水汽之中,朦胧不可辨。屋角的长明灯里是东海鲛人的油脂,千年不灭,灯壁是通透的七彩琉璃,好似有灯影在里面旋转,走马灯似得上演着一个故事。

玄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叹息般,又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水汽缠绕中的容玉微微垂下眼,长明灯的灯影纷纷落在脸上,她将一杯茶推到自己的面前。

玄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多日未归,也没有备着新茶,浓郁的茶汤味道太苦涩。她大约会说,涩味之后便会有甘甜回味。想到这里,他就稍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茶杯被重新放回桌上。而那浓郁的茶味儿,却到了容玉的唇边。

容玉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不太惊讶。

玄襄的唇有些冰冷,带着茶汤的味道,贴近她的唇,压得她透不过气。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颈,带着侵略的气息亲吻她。容玉首先想到的是推拒,她用尽力气想要推开他。可玄襄也用上了全力,只是纹丝不动。

容玉推了一次,又推了第二次,之后便是第三次,第四次。她头一回感知到自己的孱弱,竟无法将他推离自己身边。玄襄用了巧力,没有弄疼她,却也没有放松半分。他将她紧紧贴附于自己的身体,贴得那样紧迫,无论她如何躲避,也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身体,即使隔着里衣中衣和外袍几层布料。

容玉既清醒又混乱,清醒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混乱地不知该如何处置。她感觉到触碰的地方有湿漉漉的粘腻感,是伤口又被撕裂。她只好不再推拒。

他说,青山迢迢,相隔万里,后会无期,愿她保重可是这句话后,他万里迢迢而来,又是为何?

似乎已到了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结果的时刻了,容玉想。

玄襄缓缓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正撕裂渗血的伤口。

容玉在桌面上摸索一阵,摸到一只茶碗,似乎是他喝过的,不过也顾及不了这么多,她大口地饮尽那茶水。苦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咽喉深处,又慢慢在舌尖泛出苦味,真是苦。原来苦涩过后,并不会有甘甜的回味。

玄襄看她的样子,竟笑了一声,柔声道:“不必喝得这么急,小心呛到。”

她缓缓平复了气息,皱着眉:“玄襄,你总是如此不给人余地么?”

“那要看是对谁,”他的眸子形状优美,清亮逼人,“如果是你,自然不会留下余地。”

容玉默然无言。

隔了好一阵,他们都各自沉默。七彩琉璃灯里的灯影还在旋转,小小的光芒散落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红的绿的蓝的黄的,五彩斑斓。

玄襄叹了一口气:“容玉,跟我回去罢。”

容玉抬起眼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我不在乎。”他疲惫地开口,“世事多半都不会圆满,不应该要求太多。你知我知,你看透我,我也看透你,这就够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的确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她总是无情,即使想有情也无能为力,所以态度总是暧昧不明的。她苦笑一下,轻声道:“承蒙错爱,可是……抱歉。”

他们都是聪明人,这一句话已经足够。

容玉忽然间不想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其实在心里想一想,也不算难以想象,他必定没什么表情。时光如洪流,她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而属于玄襄的才开始不久。也许再过一个千年,他便会忘记自己。即使能够想起,也是淡淡的,了无痕迹的。

她看着屋角那盏琉璃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我曾对你说过,也许有一日我会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件东西,我已经找到了。而你想要的,我无能为力。”

庭院里的禁制忽然发出了一声脆响,她不由皱起眉来,禁制并没有破,似乎有人闯了进来。在这种节骨眼上,她绝对不允许再横生枝节。她想也不想地循着那留下的一丝气息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那盏七彩琉璃灯在旋转。

容玉已经离开了。

房门依然在冷风里开开合合。

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回来。

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是否会愿意看见他。

玄襄站起身来,抬手轻轻触摸着那盏灯。长明灯,里面是东海鲛人的油脂,燃上千年亦是不灭。他一拂袖,长明灯熄灭,五彩斑斓的、走马灯似的光影都消失了。

他坐在黑暗中。

梦境已落幕,没必要再看下去,四壁都上演着一个很孤寂的故事,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转眼间,故事已经完结,熄灭的烟气仍在,像灰烬,被风一吹,总是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