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页)

我一边找,一边向人打听附近有老银杏的院子,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在找过了好几个长着银杏树的院子后,终于站在了记忆中的那条寂静巷尾。

门还是虚掩着。我推开进去,屋子里也静悄悄的,空气里仿佛还弥散着淡淡的药香,但是等我掀开了门帘探进头去时,却意外地发现那张炕席上空空如也,池景秋不见了,通地七更没人影。屋子里有些凌乱,地上一道已经干涸变暗的血迹,一张凳子翻倒在地。

发生了什么事?

短暂的愣怔过后,我才突然明白了过来。一定已经出了我不知道的什么意外,所以现在通地七要么已经带着池景秋离开了这里,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刹那间我欲哭无泪。

我好不容易知道了通地七的下落,眨眼之间,他却又这样凭空消失了。就算他没遭遇不测安然逃脱了,凌阳城何其大,人海茫茫,现在我又能去哪里找他?

我离开这个院子,最后到了运来古玩铺子。这是我现在最后的希望了。但是这希望也很快像肥皂泡般破灭了。掌柜的一口否认认识通地七,还让伙计赶我走。我抓下帽子说自己就是前天那个送信的女的,掌柜哎哟喂了一声,顿了下脚,凑过来压低了声道:“姑奶奶你行行好,打哪来的赶紧回哪里去,千万别再提那仨字,我还要留张嘴吃饭!你出去看看,满城贴的都是他的通缉告示,成了江洋大盗了!我就从他那收点货,照了行规,别的一概不多问。你就是把我抖搂出去,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出了古玩铺子,我茫然地在凌阳城街上乱逛,心中满是如丧家犬般的惶惶然。

往后该何去何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在街边小摊上胡乱吃了碗炸酱面,只能暂时再回昨夜住过的小旅馆过夜。小旅馆并不是安全的藏身之所,这一点我也清楚。但现在我别无去处。好在那里住的三流九教的人都有,甚至有几只流莺也时不时倚靠在角落里等生意,估计我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所以打算过了今夜,等明天再去找个偏僻的房子租下来慢慢打听消息。

我刚一进门,涂脂抹粉的老板娘就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打着招呼说道:“回来啦?饭吃了没?”

我一怔。这老板娘昨夜在带我到房间门口问要不要加铺盖被我拒绝,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几眼后,对我态度就很冷淡。忽然变得这样热情,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就走。老板娘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朝着里面扯开喉咙喊了起来:“来了,快抓住!”

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大惊失色,猛地一把推开她。老板娘哎哟一声摔到了地上,我扭身往外跑去,旅馆大门却已经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老板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来一把就掀了我的皮帽,眼睛一亮,得意大笑起来,露出一颗金牙:“我昨天一看就觉得不对劲!本来还以为是戏班里跑出来的。没想到真是个女的。有什么能瞒过我这双火眼金睛,快给我抓住了!这么细皮嫩肉的,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我这才明白了过来,她是要把我抓去卖到妓院。这从前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悲剧,如今却活生生发生在我的面前了,最惨的是我还是那个悲剧的女主角。

两个大汉已经朝我逼了过来,我退到墙角,再无退路。一个大汉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低头狠狠一口咬住他手腕,大汉惨叫一声,顺手重重甩了我一巴掌,我被打得扑在了地上,半边耳朵嗡嗡作响,脸火辣辣烧成一片。

“妈的敢咬老子!看老子等下怎么玩死你……”

大汉甩了下手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弯腰再次朝我伸过了手。

“再过来,打死你!”

我还坐在地上,手上却已经多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大汉一愣,盯着我手上的枪,一动不动。

“要是不信它能打死人,尽管过来试试!”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厉声大喝。

大汉慢慢地退到了一边,另一个也不敢过来。我极力撑着已经在哆嗦的两条腿,冲出了旅馆大门。刚跑出去十几步路,听见身后响起那个老板娘拉长了的哀号声:“我滴娘哎,不得了了!快抓住那娘们!”

我的运气实在是不好,街口这时候竟然转出了两个巡警。

这时候的警察厅是由清末的巡警总厅改过来的。穷苦人家没出路,要么当兵,要么当洋车夫,要么就去当巡警。巡警大多待遇很低,被人戏称为臭脚巡。白天负责纠正当街赌博、随地大小便,车马行人打架吵嘴,晚上则加意巡逻、防火防盗,要靠多抓人才能捞好处。一听到这老板娘的嚎叫声,立刻就朝我追了我来。我往人多的地方发力狂奔,偏偏那些闻声的路人却都哗啦啦地让出了条道。我的枪还是满六弹的,还在开不开枪的犹豫之间时,渐渐被拉近了距离,突然脚下踩到块塌陷了进去的地砖,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就扑倒在地,手上的枪也脱手飞了出去。

一个巡警扑了上来,一下铐住我的手,另一个上前捡起了枪,大叫起来:“娘的!竟然带了家伙!早上司令部刚贴出通缉大盗的告示,晚上就抓到个带枪的女飞贼,兄弟,咱两个要发财了,赶紧报上去!”

两个巡警把我带回了警察厅的监房。我灰扑扑一身男人衣服,披头散发半边脸红肿,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想必也是狼狈不堪,这幅样子并没引来里面那些男人骚扰女犯的兴趣,手铐被解了后,就被投进一个已经关了四五个女犯的监房里。

逃脱已经彻底无望。很奇怪,我此刻的心情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积了多日的困乏和疲倦向我涌了过来,我和衣蜷缩在角落的一张破草席上,很快睡了过去。

我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耳边似乎响起一阵咣啷啷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才被惊醒,极力睁开还有些黏腻的眼皮。

我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一双擦得纤尘不染的铮亮黑色马靴,一个男人正蹲在我的面前,仿佛低头在看着我。

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是老天不帮我而已。

我又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是狰狞,还是愤怒?

我的唇角忽然微微一阵刺痛,有只手竟然伸了过来在轻轻碰触我尚未褪尽红肿的半边脸。我皱了下眉,微微避了下,终于还是睁开眼,于是立刻对上了一双乌沉沉满是阴霾的眼睛。

“楼少白,看我这么倒霉,你很痛快吧?”

我慢慢坐了做来,背靠着坑洼不平的黄泥墙,捋了下紧紧粘在我脸颊上的乱发,盯着他慢慢说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