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7页)

不对,应该反过来说,她目光所及之处以外的颜欢,到底有多凉薄和冷漠,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如此以为?

“抱歉。”

谢光沂不明白小福为何突然道歉。

“因为我的事,让你欠了颜欢一个人情……给你添麻烦,很对不起。”孩子埋下头,闷声道。

谢光沂看着那小小的发旋,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头发绵软,那触感极易让人上瘾。内心仿佛有某个角落跟着柔软起来,她笑着敲敲小福的脑壳:“终于找到一件可以教你的事。这种情况下,有比‘对不起’更好的说法,想不想知道?”

“什么。”

“你可以说,‘谢谢’。”

春天果然会发生好事。

谢光沂觉得人生从未如此舒心过,简直每一个毛孔都迎向暖风张开,里头满满盛着爽快。

和小福的交往终于进入蜜月期——至少她一厢情愿地如此以为。尽管小福依然把“白痴”“笨蛋”挂在嘴边当发语词,但显然已解除戒备,也肯放下那些人间凶器般的大部头和她好好聊天。

谢光沂握紧拳头,认定两人亲密玩遥控飞机的美好未来就在前方。

至于谢大福,第一千零一次卡进衣橱并奋战大半夜才得救后,它终于肯节食减肥了。谢光沂霎时削减掉一大笔口粮开销,用这笔钱买回了渴求已久的新款相机。

工作同样顺风顺水。

总编遵守了“涨工资”的诺言,顺带大笔一挥又给她升了职。编辑部的实习生换了一批,新来的几个女生都勤恳又努力,谢光沂渐渐能放心将部分工作交到她们手中。但遇上重要事件,她还是要全程跟进的。回到编辑部时已筋疲力尽,谢光沂把自己撂进椅子里,感觉到屁股下面压了什么东西,摸出来一看,是本装帧很精致的硬壳书。

《浮春之乡》。

名作中的名作。文艺部门前不久刚斥巨资买下版权,推出官方译本。只以为这又是祁奚送来的睡前读物,谢光沂没多想,随手往包里一揣。

仍旧忙碌,却很惬意充实。

笼罩了P市一整个冬天的灰霾终于在和煦春风中散开。如若没有某人的捣乱,那么这个阳春三月真是无可挑剔。

谢光沂冲到楼下文艺部门,一掌拍在祁奚的办公桌上:“快告诉我向无良作者催稿的制胜之道!越冷酷越无情越无理取闹的越好!”

正专心校对画稿的祁奚吓了一跳:“Joan不常拖稿啊……”他窥视着谢光沂的脸色,“还是颜欢?每周一次专栏而已,不至于吧?”

谢光沂把指关节掰得咔嚓响。

小小的专栏稿当然不能逼迫她至此,但百密一疏,没算计到己方有个猪队友。早在总编提出要办文艺增刊时她就该料到,这老头的奇思妙想绝不仅限于此。“颜欢老师的专栏大受欢迎,咱们趁机给他做个单行本吧!对,自己做,才不把这好处白送给文艺部呢。”总编一边嚼蚕豆一边得意地嘿嘿直笑。她再三反抗无果,只得原样把话传给颜欢。

回复邮件的是丁小卯:“小颜老师说没问题。但是,他最近在忙一个学术论坛,时间很紧张哦。”

总编的突发奇想当然要给人家的正事让道。夹在中间的可怜小责编在声势上就先弱了一截,单行本被拖稿拖成悲剧,就是可想而知的事了。

祁奚提供的两种方案大同小异。

要么在酒店开个房间,把贪玩的作家关进去让他写到昏天黑地。祁奚说着,热心借出了手下作家常被迫光顾的那家酒店的会员金卡。

谢光沂想都不想就否决了方案一。

财大气粗的文艺部门才能使出这等损招。小气如总编,怎么可能拨出开房预算?

“要么就是方案二了。”祁奚点点头,竖起第二根指头,“以不变应万变,又名守株待兔,又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杀到他家去。”

生计大业当前,一切纠结的私人情感都得让道。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情愿,谢光沂终归采纳了这个方案。走到文艺部门口,她想起另一件事,又回过身:“《浮春之乡》那种书下次别给我啦,又厚又重,又费脑筋。还是Joan之类的绘本最好了。”

祁奚茫然地张大嘴巴:“《浮春之乡》?那是第二编辑室做的,我自己都没样书啊……”

不是祁奚给的?

谢光沂回到办公室一问Anna,才知道罪魁祸首又是总编。

“他偷偷放到你椅子上的。”

总编希望她去给《浮春之乡》的译者顾长庚做个专访。

谢光沂面目森然:“过劳死这种死法太没效率了,传出去还抹黑咱们社的名声。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二话不说就会跑到《新晨报》顶楼往下跳的。”

《新晨报》是他们《城市晚报》的死对头。

总编笑得一脸讪讪:“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专访很轻松啊,而且顾长庚年轻有为,我希望你多接触优秀的适龄男性嘛。老人家一片苦心……”说着竟然哽咽起来,卷起袖口揩拭莫须有的泪珠。

莫名有种往事重演的感觉。

“您上次也说了一样的话。”

她轻信的后果是,一不留神栽进了无底的深渊。

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低级错误。

“好啦,好啦。”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总编竟就此鸣金收兵,“你手下不是刚来了几个不错的实习生吗,给她们做也可以。”

如愿推诿了工作,感觉却很糟糕。总编话语中那种她的存在可以轻易被取代的意味让她极为躁郁。

把样书交给实习生中最踏实可靠的小周,当晚八点,谢光沂一脚踏进颜欢家玄关时,脸色阴沉肃杀。

前来应门的屋主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怎么了?”

谢光沂面无表情地抱着两箱罐装咖啡:“我来督工。”

多年后重逢,见惯衣冠齐整、一丝不苟的颜欢,乍看他身穿浅色宽松家居服、脚下套一双条纹棉拖鞋的造型,实在是相当新奇。微湿的黑发散落在额前,发尾柔软而服帖,再加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整个人霎时间倒回了高中时代。

意识到谢光沂盘桓了片刻的目光,颜欢伸手推推眼镜,笑道:“刚洗完澡,没戴隐形。”

他接过谢光沂手中的咖啡,脱下拖鞋:“穿我的可以吗?家里不常来客人,只有这双。”

上回拿喜糖的时候来去匆匆,这次细细一看才发现这间公寓简直无处不充满独居的气息。仅此一双的拖鞋,茶几上孤零零的水杯,散落满沙发的文稿和随意放在地板上的笔记本电脑……对单身人士而言,书房没有任何意义,她自己也常坐在茶几前赶工。

无意间瞥到一眼文稿的页眉,是丁小卯提过的学术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