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找寻(第3/4页)

她抱住自己缓缓地蹲下身去,痛哭流涕。

她坐在马路中间,抱着一个包哭得很难看。直到她再也哭不出声音,站在一旁的宋文祈才递给她一包纸巾:“别哭了,那不是陆海洋。”

宋文祈把她从马路上抱起来:“我带你回去。”

苏眉抬起眼睛,面前这个男人也好看,瘦削棱角分明的脸,有一头漆黑的发,眼睛里还有一点点邪气。用梁衣的话说,这年头号称自己是青年才俊的男人如过江之鲫,但能让人觉得养眼的只有宋文祈。恩城哪个女人不想做他的入幕之宾,可宋文祈偏偏中了邪,只对苏眉甘之如饴。

“宋文祈,别对我太好。”

不要对她太好,这已经太迟了,他从风声鹤唳的年纪熬到现在,这一路漫长遥远,他一直习惯了对她好。在别人眼里,他事业有成,永远忙碌,好多事情需要助理的备忘,可他却一直记得和她见面的那天。

那是个除夕夜,那一次的除夕聚餐,本来他没有兴趣的,可朋友们都说那天会来一个叫苏眉的女生,她美得带刺。而那时宋文祈的审美观和身边的男生大多是一样的,喜欢同一种女生,妖媚娇娆,娇嗔冶艳,像一枚熟透的果实,碰一碰都是甜的。因为好奇这个带刺的女生究竟美成什么样子,于是他一起去了。

第一眼看到苏眉时,他不知怎么的心就动了,就如一瓶开了盖的可乐,动一动就翻出踊跃的泡沫。宋文祈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往事,他把她塞进车里,他看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件白色衬衫,他只觉得无法喘息。

他想起刚刚苏眉的话,突然回过头谨慎认真地回答道:“其实我们都一样,第一次爱的人其实就是一生。你总说我对你好不值得,但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爱并不是一味地索取和占有,付出和执着也是其中一种。有时候它更像是绝症,无法根治,明明知道是徒劳,也愿意飞蛾赴火。

就像她为陆海洋做的这些事,在外人看起来是无聊、反复、荒诞,但她愿意如此任性激烈地爱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那些事,要怎么说呢?

这要追溯到十八岁那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吗?后来他丢了,她就执着地找他。

她这小半生都是这样荒唐,唯记得同他在一起时,笑起来是恣意盎然,哭起来酣畅淋漓,爱起来执着疯狂。

他们说,女人的一生里总会遇上各种男人,有些只是拿来取暖,有些却能吃下肚。

对于她来说,能吃下肚的只有陆海洋。

提到陆海洋,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恩城最大的陆港码头常年斑驳着厚重的海盐,成堆成堆的石斑和苏眉鱼腥重得令她雀跃,她挽着裤脚跳进自家的那片码头,海浪包裹着她,微咸的气息令她微微有些眩晕。

“陆海洋,你也下来。”她在海浪里提着自己的花裙子,被海水打湿的裙子底下是她妙曼的身线。

叫陆海洋的少年抱着水箱,他又高又瘦,因为身形单薄的缘故,抱着箱子更显得滑稽。他站在那里,试图冲她微笑,但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局促和羞涩却骗不了人。

她嘴角上扬着不屑的幅度:“哦,忘了,你们内陆来的人都是旱鸭子,海会吃掉你们的。”

陆海洋是从内陆迁来恩城的,他爸是她家新来的工人,是她父亲苏远安的同乡好友,以前在家里种大米,生活虽然艰难但还能维系。可不久前遭了旱灾,几十亩良田颗粒无收,陆海洋的妈妈又生了重病,大概是想不到别的退路才来求助的。

当时他来的时候只带着陆海洋,两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站在她家的客厅里。她正在啃雪糕,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毫无遮拦地打量着这两个男人。老的那个面容过分拘谨,连背都不敢挺直,一直反复不停地说:“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找过来的。”

她觉得老的实在无趣,就去研究小的,小的就是陆海洋。苏眉注意到他的脸非常瘦削,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头发也一点光泽都没有,虽然不至于丑得人神共愤,但让她略有些轻视。他显然为来她家做过准备,穿了一身崭新的运动服,上面印着硕大的品牌LOGO,她当时指着那LOGO就大笑起来,连雪糕弄脏了嘴也不知道:“爸,这种三线城市的二奶品牌居然也有盗版。”

陆海洋当时的神色非常难堪,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那时候,她家冷库里正好缺工人。

冷库里的差事是份苦差事,进出货,不管外面的三伏天流多少汗,冷库里的工人常年都得穿着又笨又厚、颜色又丑的棉袄,她常常讥笑他们像一只只又丑又笨的企鹅。又苦又累又不光鲜的差事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面孔,冷库里的液氮操作很重要,每次工人离职就愁得父亲要暴走好几天。

陆海洋的父亲来了以后,苏远安索性让陆海洋的父亲学了一些液氮操作的专业知识,让他在冷库当技术工人。一个长期的饭碗加上稍稍丰厚的工资,让陆海洋他爸感激得都不敢抬头走路了。本来挺高的一个男人,就更显得驼背和老态了。

正在放暑假的陆海洋也因为这份恩泽而待在港口做义工,帮忙上货卸货。

苏远安常常给她敲警钟,说陆家人是同乡,陆海洋虽然和她同年,但比她小,又不熟悉恩城,让她平时多照顾一点陆海洋。

虽然父亲把陆家的位置摆得并不低,可她就是看得出来陆家人的小心翼翼和徬徨。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份卑微,这种卑微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都瞅得真切明白,所以她从来不给陆家人好脸色看,对陆海洋就更过分。她缺乏友善,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陆海洋,你别搬那箱苏眉鱼,我讨厌你搬它们。”

“陆海洋,你那条裤子真丑,明天不许穿它来港口。

“陆海洋,以后和我说话要离我一米远,我不喜欢你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她说这些的时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旁人都替陆海洋憎恶她,偏偏当事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是微笑着点头或者摇头。

慢慢地,港口的工人们都习惯了她的跋扈和陆海洋的忍让。

这样的相处方式,她和陆海洋之间丝毫没有靠近,更别提父亲交代的让她照顾陆海洋了。起初她只是看轻陆家人,他偏偏又是那种人,比较沉默、含蓄。有时候,她把工人清理出来的海鱼内脏故意踢在他身上,他也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只轻声说:“别这样,脏死了。”

苏眉故意叉腰跳起来,比樱桃还红的唇十分悦目:“我就要这样。”

陆海洋就不敢再说话,低着头继续搬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