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3页)

她耸了下肩,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要喊人开门吗?”

叶鲤宁上前揽住她,举手叩门。

来人却不是倪年印象中那位爱穿西装制服的中年管家,叶鲤宁喊她:“宝姨。”

倪年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合桌吃饭。

宝姨快六十岁,齐耳软发衬着一张白胖胖的脸,笑起来像只卖萌的招财猫。人虽然圆滚滚的,可做起事来手脚依旧利索,步态轻盈。宝姨是叶鲤宁母家收留的孤儿,从小陪在他母亲身边,当年随着从这座大厝出走,北上逃难。他母亲病逝后,她选择留在叶家带大了一双儿女,是叶迦宁和叶鲤宁在这世上共同尊敬的人。

“这孩子上午打电话来,让我晚饭多准备一些高蛋白的食物。”宝姨盛了碗黄豆牛肉汤,放到倪年手边,“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些,不过红肉补钙补血,对身体有好处。”

“谢谢,谢谢。”倪年有些受宠若惊,“我没什么忌口的,您别忙了,我自己来就行。”

“咱们不拘着,使劲吃,长胖了大不了再减肥咯!”

“以前你第一碗汤都是盛给我的。”开始扒饭的叶鲤宁插嘴。

屁股刚沾到凳面的宝姨“哎哟”一声,差点拿筷子敲他:“你几岁的人啦!说这话也不嫌臊得慌,一个大老爷们儿,吃饭还要我老婆子伺候!”

倪年嘴里有汤有肉,不能笑出来,只好斜斜地睇了睇某人:套路失败,宣布活该。

“得得得,我伺候你,这可还行?”叶鲤宁连忙为其添了碗汤。

然而宝姨已经看穿了一切,胖乎乎的身子歪向倪年:“他是因为今天有你在,所以才对老婆子我这么殷勤……”

“我听到了。”叶鲤宁夹一筷时蔬,懒懒地说。

宝姨不理睬他,笑呵呵地招呼倪年吃饭。

院子里的老刺桐果然换了一株新的,而厨房、餐厅的陈设虽有变更,但这份触手可及的融融景象,让捧着碗的倪年险些压不住内心悸动。

席间她瞧见宝姨握筷的手,便多停顿了一秒。

宝姨正巧察觉,于是心领神会地说:“他这左撇子的毛病,从小跟我学的。”

倪年惊讶地去找叶鲤宁的眼睛,然而它们只盯着桌上的菜肴。

“咦,原来你不是天生左利手啊?”

“唔。”

“他哪里是天生的呀,学龄前都还是正手使唤。”宝姨又露出了招财猫似的表情,“还不是有一天,迦宁说了句‘左撇子看着就聪明’,于是这孩子,就开始不声不响地换手使了。”

“……”听罢,倪年抻抻眉毛摇摇头,叹了声,“爱显摆的心机boy。”

“我这叫实力显摆。”一脑袋干货的博士后向来不惧别人质疑智商,为她布了不少菜在碗里,又严肃地问道,“你不喜欢?”

四方桌下叶鲤宁适时挨了一脚。

“好了我知道了,我这样‘长得帅的聪明人,谁不喜欢’。”

倪年一瞬间回话都磕巴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红砖大厝,寂寞空庭,却因两代故人的归来,而突然有了生气。左右二人打情骂俏,年近花甲的宝姨看着年轻女孩挂在毛衣外的翡翠玉,一刹那思念成疾。

天黑得彻底,饭后他们就在宅前屋后走了一遭,后来叶鲤宁似有公务要处理,二人便进了书房。书房亦是琴房,玻璃橱柜里那两架因损坏而被遗留的小提琴,已经不见踪迹,不过多亏管家打扫周到,手过之处皆无落灰。

叶鲤宁打开笔记本电脑,登上NASA高清频道的一扇直播窗口等着,时间尚早,于是他来到一面柜前,从高处排列整齐的书籍中抽出一本五线谱。

“打开,还你一样东西。”

倪年一头雾水地照做,发旧的琴谱页页翻过,哗哗作响,中途突然暂停下来,是因为纸张间夹了些什么。

人间喜乐,四季平安。

“这个窗花……”倪年目光钝钝的,眼睫眨了两下,才豁然想起,“我怎么记得当时已经被我丢掉了?”

“是丢了,只不过又被我捡了。”这副被他保存在琴谱中的红剪纸,因岁月的压制而平坦无褶,“你揭它们的时候,我就在这间屋子里。”

“什么?你在这间屋子里?”如此悚然的说法简直超乎倪年的想象,惊讶得老半天才合上嘴,“天哪,我当时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哭了算不算?”

有吗?她拴紧眉头追忆,好吧,不记得了。

“但是你干吗要偷偷捡一个陌生人丢掉的东西?”

他屈指弹了弹她的额角,其实,他也不记得了。

倪年将薄薄一层窗花拈起,喜庆的大红色早已淡退,在五线谱上留下了永久的红印。

“你还别说,我当时撕得挺完整的……”

笃笃--

谈话间两人纷纷扭头,宝姨取了什么过来交给叶鲤宁,便及时退了出去。接着,他转手将那枚金属事物放入她干燥的掌心:“宝姨年纪大了,我将她从香港接回这里养老。叶伯宁的人都已走,以后这里有宝姨看顾,只要你和小哲乐意,随时可以回泉州来。”

他的声音似远似近,在半空盘旋。倪年似懂非懂,脑袋发蒙,怔怔地感知着那样有棱有角的东西--

那是一把钥匙。

“倪年。”他说,“有一把钥匙,就可以回家。”

她以最快的速度领悟当下,凛然地摇头:“我不要这样。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为了这座房子才选择认识你。”

“没错。”

“当日在华山我没有答应叶伯宁的要求,就代表我只要你。”

叶鲤宁抓住她企图抽离的手:“可现在它是我的。”

话音刚落,倪年仿佛被人抡了一榔头。

“我要回了我母亲的祖上遗产,自然就有权利支配这些。”

而她智商在线,叶伯宁那样唯利是图的商人,永远都不可能跟活菩萨扯上边。

“你拿什么换的?”

“一个将来会属于我,但并不适合我的身份。”叶鲤宁说得轻松,并且十分坦白,“叶伯宁是个野心家,他最擅长权衡利弊,又精于取舍。你也不必觉得负担,这只是一个让我卸掉包袱和枷锁的机缘,还能顺便从叶伯宁那里敲回些有价值的东西,挺好,不算亏。”

屋间灯光通澈明亮,他们面面相对,彼此脸上均无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良久,倪年像个总算复活的人,呼出苏醒后的第一口气。

“信息量太大了。”她闭眼,再睁开,“我在做梦,白日梦,特别真。”

叶鲤宁止不住敲她脑门,刚要再进行几番开导,那边直播已久的高清频道传来提示。

“有什么问题咱们改天合计,现在先过来,时间差不多了。”他将恍然如梦的女人带至笔记本电脑前,椅子只有一把,倪年只好侧身坐到他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