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县尹(第2/4页)

屈原显然是没了退路,只有先把蒲草用力扔上去,心一横手一撑,居然跳到了屋顶上。然而上面才是真正的暴雨癫狂,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凭手摸索蒲草,一点点铺过来。

暴雨之下,屈原恨自己如此笨拙。

又一阵狂风,刚沓好的蒲草被卷起,屈原扑去按住,不想触到了另一只手。

温润如玉。

“你怎么也上来了?”屈原的手瞬间弹回来,那一点余温还留在指尖。莫愁不语,只麻利地抱着蒲草一一沓好,屈原亦跟着学。

狂风暴雨,无遮无拦,呼啸声中有一个寂静的世界。很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还是犹豫不决,是应该将莫愁与他同置于这狂风暴雨中热烈相爱,还是应该放她在那平静陋室里安稳过活。

蒲草铺了大半,雨渐渐小了。屈原四下看了看道:“今日索性都重铺一遍,这一场风雨,有好几处都不稳了。”莫愁看看说好,转身道:“这些不够,需再去拿些上来。”

雨真是停了,不久彻底放晴,远望去,一片斑斓秋色中,现出一道彩虹。屈原在草垛上坐下,看着自己的指尖发愣。忽然卢乙探出头,扔上一捆蒲草跳过来说:“屈原哥哥,我们一道来。”

屈原暗暗苦笑,铺了一会儿问道:“卢乙,伯父他们呢?”

“赶去网鱼了,这可是网鱼的好时候,家父让我和哥哥说一声,他们来不及招呼了。”

“你怎么没去?”

“姐姐让我来帮你。”

当下随意说了些闲话,沓好蒲草,细致检查一遍,屈原才回去。

许是累了,一夜睡得极好,梦中又与山鬼遥遥相望,她在崖那边。屈原说,你等着我,我要搭一座天梯。山鬼微微一笑,仍是万种风情,眼里却无限哀伤。

屈原不知此时郢都宫内,正是波诡云谲,嬴盈腹中那团混融着秦楚血脉的骨血,在整个后宫有无数双眼睛窥觊。

对后宫的女人来说,子嗣代表着全部,从来没有盛宠不衰的美人,仰仗君王宠爱可立身一时,但若要终生依仗,需得有自己的子嗣。周室衰弱以来,各国储君更易之事屡见不鲜,所以得太子位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子嗣代表着在王族的权力,是在后宫的险恶环境里最有优势的筹码,也意味着对其他宫嫔的威胁。

这种威胁,久居盛宠之位的郑袖自然嗅觉敏感,而嗅到这威胁的自然不止她一人。

大王对公子横和公子兰的区别态度,让南后不安,她早知道郑袖的勃勃野心和毒辣手段。南后为人温婉,行事低调,却亦知在暗处使力,才能使风头占尽的郑袖忌惮她几分。南后常想自己初进宫时,以为单纯宽厚便可使人怀德,不出太久便明白,这后宫至高之位,绝不可仅以善保。

这一天,子横来汇报功课,提到前日屈子训斥他被父王看见。子横本是撒娇求宠,不想南后劈头怒骂子横不学无术、荒诞不经,骂完之后,见子横惴惴而立,便拉他坐下道:

“孩儿勿怪母亲。如今孩儿大了,也当为自己前途考虑。如今周室衰弱,礼制混乱,各国易储之事并不鲜见,你虽身为太子,一日未登基,便皆有变数。你弟弟子兰深得父王喜欢,你不可不自危,亦不可不防他。”

公子横脸色大变,惊道:“孩儿竟不曾想到!孩儿当如何做,母后请明示!”

南后一听这话,不禁暗暗皱眉,子横确不如子兰聪颖懂事,性子又粗鲁直莽,她若是大王,日久也必有区别。当下叹道:“我如何知道怎么做,自是横儿在功课上用心,讨得父王喜欢,对你弟弟的举动,凡事留意便好。”

公子横不明所以,只好谢过南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起身告退。

公子横刚走两步,便听到有人唤他,转身看到是秋露疾疾而来。

秋露当下施礼道:“奴婢可否请公子借步而谈?”

说着引他自偏僻处的回廊,低声私语道:

“奴婢斗胆此行,实是因为近日南后忧虑太甚,日不思食,夜不能寐,奴婢侍奉南后多年,心下不忍。公子此时若能为南后分忧,既是为她,也是为己。”

公子横自从南后宫中出来,也满心懊恼,此时如遇救星,当下就拉住秋露道:“请姐姐明示,如何才能铲除我和母后这心病?”

秋露略一思索,沉吟道:

“公子不可操之过急,需慢慢让大王失尽对子兰的欢心。如无事,只有我们生事。”

说罢更压低声音,在子横耳边窃窃私语,子横脸色一沉,频频点头。

几日后,公子兰跪倒在郑袖面前,颤声泣道:

“母后,孩儿只是让她帮个小忙,不知她此时有孕,更不曾想到她会跌倒啊……”

“糊涂!”郑袖劈手拍案厉声道:“你嬴娘此时恩宠正盛,连母后都要敬她三分。你和子横玩掷箭,你竟敢让她爬假山帮你们捡箭!如今她失足摔下,腹中骨血若有闪失,你我在宫中当处何境地,你可知道!”

子兰已吓得瑟瑟发抖,泣道:“宫中娘娘甚多,嬴娘又素日低调,孩儿当真不知嬴娘有孕。孩儿只是懊恼今日怎么偏去了桂篱园戏箭,若像平日都在兰园内,就不会生此事。孩儿顽劣,连累了母后,孩儿知错……”说罢久久伏地不起。

侍女小乔忙劝道:“娘娘,公子只是无意,也得了教训,您且息怒,此时想想如何补救是好啊。”

听到此话,暴怒之下昏了神的郑袖突然一怔,拉起子兰静色道:“母后问你,今日去桂篱园,是谁的主意?”

“子横说,近日秋桂极是好闻,桂篱园以桂为篱,闻名遐迩。母后也素知我喜欢兰桂薰香,我便提议今日去桂篱园戏箭。”

“那嬴娘过来时,子横何在?”

“子横开始便频说腹痛,那时正好去更衣了。”

郑袖略略一怔,拍案而起:“好个南后!竟一石二鸟!”

子兰浑身一震,疑惑道:“难道此事早有设计?”他细细一想,确有蹊跷,便问道:“若父王问起,孩儿可否直言?”

“稚子!”郑袖斥道,回身坐下,缓缓饮一口小乔端来的醴浆,沉吟道,“这事空口无凭,又涉及王后,大王怎会听信我一家之言?只能先吃着哑巴亏。而当务之急,是确认嬴盈是否安然无恙。这嬴妃素日低调,不像生事之人,我们速去看看,但愿能从她这儿捂住消息。”

公子兰连连点头道:“母后明智,孩儿随母后同去致歉。嬴娘娘看在孩儿面上,应不至于为难母后。”

郑袖冷笑一声叹道:“我哪里怕她为难,我怕的是大王。”

她并非不知自己恃宠而骄、张扬跋扈,她自信自己明艳伶俐,并有一套绝技笼络楚王,然而她更明白古今无一人能终其一生冠宠后宫,她必须早做打算。人的野心张露,不会悄无声息,连以前见她已迷七分的楚王近日都有察觉,来她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次之事,如果楚王归咎她有意为之,恐怕他们之间的嫌隙就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