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3(第5/11页)

  她一是愣在那里。

  他似乎并不在乎她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道:“你刚才说我会让她失望?如果我做的所有这一切让她失望了,她应该来找我,告诉我我做错了。”

  她喃喃:“这怎么可能,你知道她死了。”

  他说:“我不知道。”回答这问题时他依然冷静,她想这人的心到底由什么做成?他是真爱着聂非非?或者他其实并不爱?他原本以为一再提起聂非非的辞世能伤到他,她的确是想要伤到他,可他看起来毫不在意,依然无坚不摧。

  他转过身去调控制台旁水族箱的灯光,初时的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传来杂乱声响。

  她反应不及,回神时才发现聂亦单手撑着控制台的模样不太自然,地上散落着微型控制器电子笔之类,他皱着眉扶着台面似在寻找什么,嘴角隐现出奇怪的红色。很快找到纸巾,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只是一声。她蓦然反应过来那红色是什么,血。她吃惊地退步,他再次开了口:“你说她不在世上了?”他低声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没有见到过她最后一面,既然我们之间没有见过最后一面,她就……”他的声音有些喘,他看清他的额头渗出大滴冷汗。

  她移不动步子。

  再次回过神时近旁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她循着哭声望去,聂亦躺在地上,聂雨时正趴在聂亦身边哭得抽噎,之前和她交谈过的长发女人顾不得哄聂雨时,在一旁着急地打电话。没两分钟褚秘书带着医护人员赶过来,脚步声来来去去,好一会儿,房间里空留她一人。她才注意到方才被聂亦调亮的水族箱里原来养着巨大的水母,它们漂游在淡蓝色的光晕里,像盛开在水中的无根花,看起来悠闲又自在。

  长发女人去而复返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那时候徐离菲正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发呆,心底的愤怒和恶意已随着刚才那场骚乱如潮水般退去,内心里唯留下疲惫和悲哀,她整个人都感到无力。她也不知道坐在那里要干什么,她只是坐在那里,至少羊毛地毯坐上去还算舒适。

  女人坐到她旁边,突兀地开口:“我没说过我是谁,你也没有问,我想和你再聊一聊,我姓康,康素萝,非非的好友。”她停了一下:“最好的那一个。”

  雪佛兰打量她良久,思绪慢慢回笼,她想起来她是谁了,录音笔中的康二、康康、康素萝、康老师、康市长家的千金。只是录音笔中聂非非描述的康素萝令她感觉绚丽生动,而如今,当活生生的康素萝站到她面前时,她却只看到她眼中的沧桑。

  “你和聂亦说了什么,我大概能够想象,你是不是让他接受现实,非非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康素萝踌躇了一下,“你不要再刺激他。”

  徐离菲恍了恍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道:“他还好吗?”

  康素萝皱着眉:“没什么太大问题,胃上的老毛病,有一阵子他喝酒太过严重。”

  徐离菲点了点头,过了两秒种,在有些恍然,又看了康素萝一眼,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并说了吧。”

  康素萝像是没听清她说什么,面上出现一瞬的茫然:“什么?”

  她空洞地笑了笑,学着康素萝的语气:“你不能出现在雨时的面前,请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你和聂亦说了什么我能够想象,你不要再刺激他。”她目光浅淡地落在康素萝身上:“我们见了两面,你对我就提出了两个要求,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再和你们这些深爱聂非非的人见面,所以……”她嘴角挑了挑:“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对我说了,我挑着遵守。”

  康素萝怔了一会儿,想徐离菲应该是感觉到了她对她的排斥。她深爱着聂非非。徐离菲原封不动地套用了两个小时前她对她的说辞,说这话时和非非一模一样的嘴角含着嘲讽笑意。这排斥其实不公平,徐离菲又有什么错?可使,她能够用什么样子来面对她呢?只要看到她活生生低站在自己面前,她整个人就开始发冷,她的存在只是一次又一次露骨地提示她非非已经去世了,她亲密得像姐妹的朋友年纪轻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康素萝垂了眼睫:“我没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做的。”她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想我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你想得对,我其实没有资格,如果你想要见雨时,你有权力见她,只是……”她声音涩然:“我郑重地请求你,你不要再刺激聂亦了。”

  徐离菲撑着额头,表情木然,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感到好笑:“你不是说他这次不过是胃出血,没有什么大碍?”似乎只要一提及聂亦就能打开她身上潜藏的愤怒开关,她其实从不喜欢对别人在言语上讽刺挖苦,可当对象是那个创造她的人、给了她一个乱七八糟的人生的人时,她控制不住。

  康素萝皱眉间她冷淡道:“我想他不见得那么娇弱,我能刺激的了他什么?他不是出名地理智冷静,聂非非说他什么来着?”

  声音里的暗讽愈重:“高岭之花对吗?光是有这份理智冷漠,他就能将所有伤害化为无形百毒不侵了。”说到这里心底的恨意卷土重来,她的目光暗沉:“我倒是想狠狠地伤害他,他对我做的事……”手指掐了掐手心,他没有再说下去。

  “理智冷漠,”康素萝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接过她的话。她偏头看她,目光里充满悲哀:“你说理智冷漠,是吗?”

  “有一种人,”没有等她回答,她道:“他不是不会受伤,而是内里伤得再重,面上看着却总是好的。”她停了一下:“非非在三年前离开,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20年11月26号,是我帮助她离开,我帮她准备了车、衣物、食品,帮助她逃开聂亦。那时我总以为是聂亦又做了什么事让她难受,她终于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教训。”

  她怀念地笑了笑:“你不了解非非,她暗恋聂亦很多年,能够和聂亦结婚,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婚后什么都由着聂亦,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太委屈自己,所以想到她要给聂亦一个教训,我是很赞成的,前前后后高兴地帮她准备这样准备那样,只当她要去散心。她走的时候跟我说‘好姑娘,记得帮我保密’,车子发动后,手还伸出车窗来跟我比了个V字。她比着那个V字,并没有回头。那时候我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