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风起青萍(第2/15页)
话音未落,脚步声便从远处稀稀拉拉地响起来,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似乎越来越近。星意脸色略微有些白,抬头一看,一个黑衣男人奔近,手中一把乌沉沉的枪,不偏不倚地指着两人。
她没来得及多想,依旧按着他的伤口,只是往前挡住了他一半身子:“你想干什么?我们都是学生——”
“学生?”那人怪异地笑了笑,却没多说,只是扣下了扳机。
那个瞬间,星意觉得身后的年轻人忽然用力,将自己推翻在地上。
砰的一声枪响,她被压在年轻人的身下,紧紧闭住眼睛,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久,才听到年轻人略带急促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她睁开眼睛,那个黑衣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是有人在远处开枪,救了他们。
“……谁?谁开的枪?”星意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没事吧?”
“军警。”受伤的年轻人反倒镇定自若地安慰她,“想来有人趁火打劫,军警便开枪救人了。”
巷口有纷乱的脚步声,是之前去找人的同伴,带着好几个人跑过来:“军——”
年轻人对他们使了眼色,那群人立刻噤声。其中一个医师模样
的人上前,对星意说:“姑娘慢慢放开,我来简单处理下。”
星意轻声而快速地说:“割伤了动脉,需要尽快到医院处理。”
她抬起手,她的掌心还有他的鲜血,还在往下滴。受伤的年轻人的视线落在她不经意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腕上,手掌下边一寸的地方,有一粒红色的小痣。
星意收了手,第一时间走到黑衣人身边跪下,摁了摁他脖颈上的脉搏。
瞬时,从指尖到身体,都开始凉透了,她喃喃地说:“死了。”
他看着她的身影,又慢慢将视线转到她侧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竟有些怔忡。
“姑娘……”他犹豫了片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同伴一脸着急:“走吧,这里太乱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温声对星意说:“姑娘,这里太乱了,你赶紧回家吧。”
星意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脑子里还一片空白,“哦”了一声。
“我叫赵青羽,这是我的同窗肖诚。”年轻人轻声道,“今天多谢你救我。”
星意还是昏昏沉沉的,坐在地上胡乱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发现眼前这些人都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她挣扎着爬起来,掸了掸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满心满意地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离开这里,回家。
颍城一座并不起眼的民宅中,德国外科医生韦伯刚刚缝合好了伤口,年轻人面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十分清明冷静。
“军座,顾岩均已经抓了二三十个学生,现下还在对峙。”肖诚送上刚到的急报,“这次您秘密到这里的消息走漏,被人刺杀,和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年轻人只是抿了抿唇,眼神深处一片冰凉的锋意,却没有接话。
“还有,刚才那个姑娘已经到家了,路上没什么事。”
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去查一下,她的祖籍是不是下桥。”
星意一路小跑着回到家,刚叩了一下门,黄妈就把门拉开了,第一眼看到她满身是血,老大娘差点没闭一口气晕过去。
“小姐你受伤了吗?”黄妈是一手把星意带大的乳母,星意来颍城上学,她便跟着来了,向来把星意放在心尖上疼,瞧见星意这副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哎哟,世道这么乱,老爷就不该把你留在这里读书——”
“姆妈,我没事。”星意有些无奈地安抚她,“外边在游行,我救了个出事的学生,什么事都没有啊。”
“打起来了?”黄妈依旧是脸色铁青,“打起来了你还挤着去看啊?”
“我先去洗个澡,姆妈你帮我去烧点水,浑身都是血,臭死了。”
黄妈很快就在她的卧室里放好了黄杨木的大浴桶,灌上了温水:“要我帮你洗吗?”
“不用,我泡一下就好啦。谢谢姆妈。”
星意将整个身子沉浸在温度适宜的水中,每个毛孔仿佛都在瞬间打开了。
她闭了一口气,把头也埋
了进去。
砰——那声枪响,那个男人就这么倒在了自己面前。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被吓傻,扑过去救他,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救活……星意在水里摇了摇头,一口气憋完,湿漉漉地钻出来。
她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且不说自己只是一个预科生,连医学院都没进——哪怕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只怕也救不了一个心脏中枪的人。
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震撼,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幸好……幸好救了赵青羽。
他们应该是燕颍大学社团的领袖吧,否则不会和军警起了冲突,乃至受这么严重的伤。回来的路上,她听人在说颍军高层被这次游行惊动,开始抓人了。她希望,赵青羽和肖诚,都不要被抓进去。
国破城乱、山河零落的这个时代,有人热血,有人觉醒,有人抗争,便总有希望在。
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星意就坐在书桌边开始温书。现如今她读的还只是预科,准备在来年春天去博和医校应考。几乎所有的医学预科生都想要挤破脑袋地进入博和这个现下中国最著名的医校,只是录取率也是低得惊人,80个人去应试,录取的只不过8人而已。
星意刚翻开一页书,黄妈就端进来一碟糕点,瞄到书页上的图,“哎哟”了一声:“作孽,一个小姑娘整天看这种东西,你晚上都不做噩梦啊?”
星意挑挑眉,难免忍不住想笑。
姆妈是看不得半点这些骨骼啦肌肉啦,想到一手带大的小姐还要亲手去摸,更是愁得睡不着觉,唉声叹气说:“老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孙子留洋去了,只剩一个孙女也不留在身边,非要送出来读书……”
黄妈啰里啰唆的,星意却没再听进耳里,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开始默背左臂骨骼。进预科班的第一天,老师就已经说过了,有一年博和医校的解剖课考题便是考官随手扔了一块骨头给考生,询问在人体何处,若是在手臂上,甚至还要说出左臂右臂。要求这样严苛,她不努力可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