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手足(3)

事实证明,辛鸾和辛襄那天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前一天下过大雪,大柳营的演武场的积雪早早被兵部的人清理干净,当天风和旭日,风并不大,高高的墙头上反射着一排排的乌青色的寒光,辛鸾刚进校场就听到激烈的兵刃交击的声音。

这演武场正中是一块低地,朝阳的南面三层楼高,列为的是帝王和百官公卿,其余方向是两层楼高,有各大家族贵女、富商、甚至还有早早定了位置的平民,而宫中禁卫更是今日全体出动,五步一岗地护卫在二楼的高台上,反正放眼一看,无不是人。

辛鸾没有让仪仗跟着,进了门闸,猫着腰就和辛襄一起上了西边的高台。

原本他还想着先观察一下地形,要不太明显的溜道南边的高台去,谁知道一到二楼就遥遥地和父王身边伺候的子升,眼神对了个正着!

“失策!今天不该穿红斗篷出来!这也太打眼了!”

辛鸾一脸心虚,朝着南边急急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子升懵了一下,摸不着头脑的,迟疑地点了点头,把目光挪开了。

辛襄随手捻了捻辛鸾的红狐氅,“挺好的啊,穿怎么了。”

这大氅氅幅三尺,重有三斤,风毛极其柔软,远近来看都找不出一点杂色。并且这一件还是陛下开国时西君进献的一只大红狐狸的整皮,连做工的老师傅说过这么大的狐狸一千年也出不来一只,是极其的稀有珍贵。

辛襄向南看了一眼,他几个庶弟都乖乖坐在位席上。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过去,道,“没事儿,我们等下一个换场间隙再上去罢,人走动了,就没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们了。”

辛鸾无可无不可,反正后面几排也没有位置,他便往前走了几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这时候下面正好在歇场,空地中央站着一个很高的少年,他呼出霜气,随口问,“那个就是樊邯喽?”

辛襄克制地在栏杆一步外停住,看了眼,点了点头。

高辛氏目力都极佳,辛鸾远目看去,只见场上那人不像是十八岁的人,更像是二十几岁的人,披着乌金色的犀牛皮铠,手上一把沉重的长杆战斧,一人一斧站在那里,孤介怪异得像是个独自守关的勇士。

辛鸾伸长了脖子,道:“还挺英俊的。”

辛襄露出见了鬼的神情。

辛鸾耸了耸肩膀,“谁叫你把他说得跟山下野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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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的时候辛襄说了两句樊邯,说这人是用斧的,昨日父亲为了他今日好好表现,亲赐了府上的收藏的开山斧——想来樊邯现在握着的就是了,头长八寸,柄长二尺五寸,仿上古大禹治水时的遗制,一看就是寻常战斧的两倍。

“他接过那把斧子的时候木木的”,“没见过世面”、“爱不释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拿回去传代供奉”——虽然辛襄说的也不是说坏话,但是听也能听出他对此人的不屑一顾,搞得辛鸾就以为樊邯是个又粗野又土包子的一个北方少年。

谁知道现在见了,觉得也还好,此人肩膀比一般少年要宽,胸膛要厚,五官极其端正,甚至是仪表堂堂,硬要说不足也不过是少了一点神京郎君的风度和潇洒,但是沙场小将的气度绝对是有的。

正说着,一个小内监急趋而来,走到近处躬身,尖着嗓子喊了声:“殿下、公子。”

辛鸾没动,回头眉头一皱,“谁让你过来的,子升?”

这人他眼熟,但是记不住名字,印象里是子升下面的人。

那小内监一脸讨好的笑,“不是,是卑下怕殿下找不到坐席,特意过来引路的。”

那就是私自下来的。辛鸾看多了这种人,淡淡道,“我等会儿上去,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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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下,司礼款款走到中央,提着铜锣猛地一敲,唱声道,“第四场,齐策对樊邯!”

辛鸾探身,惊了:“我们来的有这么晚吗?怎么齐二这就上了?他是第四个才对啊!”

小内监被晾在一旁,这个时候赶紧朝他解释,“殿下来得晚了,这的确就是第四场啊。”

听到他说“晚”,辛鸾气得牙都要龇出来了,但又想,何必跟他计较,拍着栏杆不禁道,“不该啊,樊邯守擂这么久了?屠杰也败了?”

进前十的名单辛鸾是早就看过的,平民有三人,林氏国的两兄弟和屠杰,林氏那对兄弟一直没有安排在明堂比武,但是屠杰的枪法他是见过的,他原本想着今日要看一看的,没想到这就这么错过去了。

那内监倒是踊跃,走近了给他指,“您看那个犀牛皮铠的小将,他叫樊邯的,是济宾王亲自指来的,就是他连赢了四局,前面几个都让他一招就挑飞了武器,这演武自然也就快了!”小内监还觑着辛襄的脸色,喜笑颜开道,“这也不愧是济宾王帐下调教出来的人,上过战场,如此勇武,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辛鸾听他说话简直都要乐了,心说你这人行不行?别人都是挑痒处说,你偏偏要往人痛处踩,踩完还挺得意觉得自己是拍了马屁,就这功力可别蹿腾了,还是在你师傅子升手里多调教几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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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齐二已经骑马进了场地。他的仪容应该是专门修饰过,戎装佩剑,身上铠甲极其的华丽,马儿小跑着刚进外圈,辛鸾就听见了女郎们集体的欢呼声。

而樊邯仍然站在原地,倔强而沉默着,手拄着他沉重的斧头。

辛鸾担忧地问:“樊邯为何不骑马?”

内监答:“他说他不会骑马。”

辛鸾大吃了一惊:“齐二马上,他在马下,这怎么打?”

内监尴尬一笑,“卑下这可不知道。”

身后有声音传过来,那人似乎也看出辛鸾身份不凡,颇有兴致的与他搭话,“拿斧头的小将已经一对四的打过了,风头出的够大了,这一局想顺势落败下场也不是不可能。”

辛鸾没回转,心想:这是什么屁话?

另有人插话,有理有据:“樊小将刚刚用的’拏云势’,说实话看着厉害,但是十分吃功力,是不能久战的,这么单挑对了四个人,肯定是要扛不住了,因为不会骑马想要顺势落败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说,辛鸾觉得还算有理,点了点头。

“况且齐策是谁?三公之首齐大人的儿子,世家子弟中的文武的翘楚,赌馆里买手下注呼声最高的人,他要是这么就输了,咱们可不是要赔光了?”

人群小小的骚动起来,几个人纷纷大笑着说:“是啊是啊!齐二输了,女郎们顶着寒风岂不是白来了!”

说来去年演武里,齐二就大出过风头,只不过最后守擂的时候输了段器一招,与冠军失之交臂——去年还是辛鸾撺掇段器比武的,而今年段器坐在南侧二楼上,和胥会、几个将军高坐裁判席后面正谈笑风生,职责不过是若遇到选手缠斗、不分胜负时,下场做个仲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