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一 生生不息(第5/6页)

可是此刻面对杜长风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很不快,冷冷地回了句,"我还有事。"就要走开,杜长风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舒曼……"

她抬头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想说什么,嗫嚅着嘴唇又说不出来的样子。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很多很多的话……她不知道,那日从二院送她回城里,他在她公寓的楼下就一直没有离开,看着她房间的灯亮起,然后又熄灭,就如一颗心从激荡到冷却。他始终没法和她产生共鸣。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她相处,很想亲近她,却总被她的冷漠刺到,他外表看似无所不为,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懦弱得可悲。"山姆,我留下来是因为这些学生。"舒曼也没有挣扎,直直地看着他说,"我喜欢钢琴,喜欢这些孩子。"

他松开了她。然后说:"我答应你继续演出,是因为你。"怕她没听明白,补充道,"只是--因为你。"

杜长风的确答应了舒曼继续演出。什么样的理由都说服不了他,谁的话他都不会听,但她是舒曼,能和她同台演出其实是他多年来的一个梦,尤其是她说她的日子不多了,她想借由这次机会重回舞台,从而给自己的人生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无疑是刀子,直刺他的心。

私底下,他问过韦明伦关于她的病情,韦明伦当时只是叹气:"她哥哥就是著名的心脏病大夫,林希也是心脏病大夫,两个人都是专家,他们都说……只能保守治疗,你自己想想吧。"

韦明伦又说:"舒曼很坚强,自己的病情怎样,她其实比谁都清楚,但她仍然很积极地活着,教孩子们弹琴,用音乐继续自己的人生,她让我钦佩。"

于是他更加备受打击,当时捂着脸,哽咽得几乎不能言语:"我浪费了十三年!我原本有十三年的时间可以和她相处,可是我浪费了……"

"所以你现在才要珍惜。"韦明伦按住他的肩膀。

此刻,他看着她,很多的话无从说起,仍然只是那句:"舒曼,我浪费了十三年……"

舒曼笑了笑:"现在还来得及啊,如果这次演出成功,你的人生会翻开新的一页。"

她还是不懂他!

最后他只能颓然地坐到琴凳上,阳光透过教室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将他和琴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令人无法直视。他侧着脸,更加显出他脸部轮廓的坚毅,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像是精心篆刻出来的,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孤独的雕像。

舒曼一时又有些迷茫,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是不是就见过他?

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两人正沉思着,"哐当"一声,韦明伦推门而入,脸色灰白,气喘吁吁的,一看他的样子就是有很紧要的事。杜长风和舒曼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韦明伦急急地走过来,挥着手里的一份文件说:"我们的演出被叫停了。"

舒曼张着嘴,像是没明白过来。

"文化局刚刚下的通知。"韦明伦又气又急,在原地转着圈子,"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说着一拳捶在琴盖上,十分懊丧。

杜长风倒是不紧不慢地问了句:"理由呢?"

"一堆。"

"那就是没理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有没有补救措施?"

"我正在想办法,晚上约了文化局的领导吃饭,你也去吧。"

然而,无济于事,接下来的几天无论韦明伦怎么走动关系、解释,都扭转不了既定的事实。那些人就像是串通好了似的,要么避而不见,要么闪烁其词,连忽悠的语气都是惊人的一致。这就意味着两年的精心策划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全都化为泡影。韦明伦简直要疯了!

这天晚上,韦明伦奔波一天又是无功而返,垂头丧气地回办公室。一进校门就看见舒曼在铜像前发呆。

月光冷冷地洒了她一肩,让她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而林然的雕像,刚好"目光"和她对视,微笑着,那样对视。天人永隔,似乎并不能阻止两人的精神交流,舒曼一有空就站到林然的雕塑前,和他说话,抚摸他的脸,当他还活着一样。也许在她心里,林然从未离去吧。

两个人只是换了种方式相处。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

如此而已。

这更加让韦明伦难过,他不知道杜长风看到此情此景的感受,他看了只觉难过,为林然难过,也为杜长风难过。爱一个人,就是在心里生了根,即便那人已经离去,也不能阻止对他的思念。这就是爱情啊……杜长风,这辈子怕是难了。韦明伦拍了拍舒曼的肩膀,沙哑而疲惫地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舒曼扭头一看是他,笑了笑:"没事,我想在这儿待着。"

韦明伦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雕塑下的大理石阶上,什么话也不想说。舒曼心生恻隐,问道:"还是没有进展吗?"问了也是白问,看他这样子像是有进展吗?

韦明伦无力地摇头:"我已经放弃了。"说着颓然地埋下头,低低地说,"因为我已经知道原因了,我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斗不过那人。"

舒曼也坐到石阶上:"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干预?"

韦明伦点点头。

"是谁?"

韦明伦转过脸看着她,"你认识的。"

"我认识?"舒曼眯起了眼睛。

"是啊,你认识。"

"……是谁?"

"叶冠语。"

舒曼一愣,像被定住了似的。

韦明伦看着她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舒曼还是摇头:"他为什么要干预我们的演出?"舒曼对于杜长风和叶冠语之间的恩怨并不知情,杜长风只告诉过她,他年少时误杀过一个人,因此被家人在疯人院关了五年,这段经历让他背上了沉重的枷锁,至今无法坦然面对公众。韦明伦也不好明说,只是连连叹气:

"一言难尽啊,他们两个人的仇怨,已经十七年了。"韦明伦掏出一根烟,也不问舒曼能不能抽,自个儿先点上了。平常他是极有风度的,每次有女士在旁边,他都要先征求对方的意见才点烟。可是现在他焦头烂额,什么风度都顾不上了,长长地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慢慢腾起,正好萦绕着林然的雕塑,韦明伦仰望着"林然",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哥们儿,还是你幸福啊,可以永远地抛开这一切。Sam就没这么走运了,这辈子他都摆脱不了了,一辈子见不了人,明明活在阳光下,灵魂却在地狱里……"

舒曼狐疑地看着韦明伦,心底某根弦突然被拨动了下,脑海莫名翻腾出一片翠绿的竹林,在风中摇曳起伏。有两根刻着名字的竹子笼罩在一片薄雾中,那名字,慢慢地清晰,慢慢地在她心中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