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祁氏大家(第3/6页)

净水显然也很疑惑,她平时擦拭书架和清扫地面时,并没有注意到书架下方还有一个木盒,只得摇头答道:“奴婢不知。”

把烛台递回净水手中,慕容舒清就跪坐在地上,一边伸手到书架最下层,摸索着木盒,一边对净水说道:“净水,在我身边不用自称奴婢,我不习惯。”

净水低低地说了声“是”,就将烛台放在地上,也如慕容舒清般跪坐在地,着急地说道:“小姐,让奴……我来吧。”

慕容舒清直腰,揉了揉胳膊,还真的很重,拉了半天,只拉出了一点儿,让出一半的位置给净水,慕容舒清说道:“很重,我们一人一边,把它拉出来。”

净水点头。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木盒从书架下拉出来。把烛台拿过来细看,木盒上覆着一层灰,轻轻擦拭,看得出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做工非常简单,盒身上并没有复杂的雕花图案,但是却非常精细。木盒没有锁,仅是盖着,却依然结合得非常紧密。

木盒被轻轻打开——

一些蓝皮却没有书名的书籍、一张叠好的绢丝、一具小石雕。

慕容舒清拿起石雕细看,手工有些粗糙,技艺也不纯熟,夜色烛影下,隐约看出雕的是个男子,他宽袍儒衣,负手而立,面容虽然刻得有些模糊,看不清长相,但仍能感觉出雕刻之人很用心地在刻画男子的容貌。

慕容舒清放下石雕,轻轻抚上绢丝,柔滑轻薄却又强韧的质感,显示了这是一块上好的罗绢,这种罗绢一般用做画布,既轻巧方便,也不易破损,还能长期保持画卷鲜亮如新,只是价格不菲。

这样的光线下,打开画卷也看不出什么,慕容舒清略过它,拿起旁边的书翻阅,细看之下,这些书都是祁月早年创作的诗词和她的随笔。觉得很有意思,慕容舒清挑了几本,对身边的净水说道:“净水,替我把剩下的搬到房里。”

在慕容家,她也曾在某些书中看见过一些祁月留下的注释,当时就觉得这是个特别的女子,来了祁家,住进她的叠翠小宿,对她,就更是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缘相亲?未来的几天,她该不会无聊了。

“是。”净水收拾了剩下的书,跟着她出了门。

进了二楼的主屋,绿倚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接过慕容舒清手中的书,放在躺椅旁的矮几上,她知道慕容舒清不喜欢正儿八经地坐在书桌前看书,所以将躺椅搬到里屋,方便她躺着看。

慕容舒清靠在窗边,接过净水重新泡好的茶,看两人有条不紊地张罗,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般千金小姐都是没有生活基本自理能力的白痴了,有这样处处考虑周到、准备妥当的丫头,别说动手了,连脑都不用动了,想不白痴也很难。

捋了捋风吹乱的头发,慕容舒清轻笑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将泡好的清茶放在矮几上,绿倚起身,准备离开。净水站在一旁,微蹙眉头,不知是走是留。她虽然一直住在园子里,没有伺候过什么人,但规矩她还是懂的,哪有小姐还没有休息,丫鬟可以先休息的,就算小姐休息了,她们也应该轮番守夜才对吧?

绿倚看净水傻傻地站在那里,好笑地走到净水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走吧,小姐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小姐不舍得她们陪着她熬夜,平常在家里,小姐看书、看账本的时候都会以她们会打扰她为由,让她们回去睡觉。

绿倚拉着净水退了出去,慕容舒清捶了捶肩,今天确实有些累了,随意地拿起手边一本看上去比较薄的书,慕容舒清想知道这位传说中德艺双馨的才女,会写出怎样的妙词佳句。

只是这一看,便久久不能放下。

直到房门被轻轻地敲响,绿倚带着睡意也略微担心的声音传来,“小姐,已经三更天了。”

三更?慕容舒清向窗外望去,是啊,月亮依然明亮,却已偏西,原来她竟然看了四五个小时了,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慕容舒清回道:“嗯,我知道了,你去睡吧,我也休息了。”

绿倚不看到她熄灯不会离开,慕容舒清吹熄了油灯却没有去床上休息,仍是躺在窗边的躺椅上,直到听见绿倚离开,她才慢慢起身,放下手中握着的书,来到那不算大,却可以环视小院所有景色的雕花窗前。

窗外的世界,寂静无声,在这凉夜里,连想倾听虫鸣鸟叫,都是奢侈。本来就不艳丽的诸荆草丛在这月夜下,只有时时随风飘摇的茶香,显示着它的存在。院前那白得刺目的菊,依然在月夜下吐露芬芳,舒展傲骨,不在意是否有人看见,有人聆听。

慕容舒清似乎明白了,院前为何植了这样一丛白菊,却又是那么小的一丛。

祁月……

祁月……

慕容舒清低喃着这个名字,只是在这洒满月华的小院里,佳人已不再,留下的,只有那一簇惨白的素菊和满院的茶香。

西斜的月光照进房间里,在失去烛光的黑暗中,显得那么明亮。慕容舒清随手放在躺椅上的书,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是祁月的随笔小记,慕容舒清没有想到,那里面记录的是她的故事、她的心情。

祁月自小,便才情逼人,就连教授她的老师,都感叹她若为男子,必定是国之栋梁、文之巨匠。她所作之诗,所绘之画,都成为当时王孙权贵极尽所能想要收藏的珍品。只是祁月为人清冷傲气,对这些趋炎附势、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不屑一顾。祁钟霖对这唯一的女儿也极尽宠爱,回绝了无数求亲。

在祁月十八岁那年,灵山之上,她见到了正在与悟净大师研讨佛法的他。他风姿洒落,他神耸貌溢,他不同于世俗男子的君子风采,让祁月为之仰慕,为之倾倒。而祁月的清雅仙姿、兰心蕙质、才学横溢,也同样吸引着这个风华少年。

两人很快倾心相恋,祁月的身份成为二人最终结合的障碍。男子不愿走入官场这肮脏之地,更不愿背负攀龙附凤的名声,祁月打算与其私奔,只是男子认为自己乃是闲云野鹤,不能给她如以前那般的优越生活,没有带她走,而是留下他们的定情之物玉玲珑便离去了。祁月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已经有孕。

男子走后,她砸碎了玉玲珑,半月内下嫁当时江南巨富慕容祥,京城众人哗然。从此,祁月再没有回过京城,也没有回过祁家。她没有带走小院里任何东西和祁府中任何一个人,就连从小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丫鬟,她也将她留在了这座叠翠小宿中。

那不算长的随笔小记里,载满了祁月的欢笑、悲哀、幸福、痛苦,流连着她的清冷、她的孤傲、她的不屑、她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