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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我在外滩碰到你妹妹芳菲了。”姚文夕终于说到了芳菲,“她跟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餐厅吃饭,那男人年纪很大,不像是莫云泽。”

我紧紧抓着听筒,没有吭声。

“她好像混得不太好,我老公经常在一些社交场合见到她。”姚文夕点到为止,不知道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还是怕我难过,她并没有打算多说。最后不忘叮嘱我,“好好过日子,珍惜身边人,你会幸福的,四月。”

幸福……

多么伤感的字眼。其实我也经常在心里问自己,我幸福吗?

我没办法给自己肯定的答案,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平静,是那种心如止水一样的平静。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似乎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每天看看书,到山顶走走,或者去市区逛逛,生活简单而安逸。这得感谢费雨桥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港湾,他总是尽可能地不让我被外面呼啸着的狂风暴雨影响到,因此我所看到的天空始终碧蓝如洗,我所感受到的风始终温暖和煦。我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除了院子里生机勃勃的热带植物,就是费雨桥愉悦的笑容,听到的也多是他朗朗的笑声。

从前我不觉得他是一个爱笑的人,也不觉得他有多幽默,可是真的在一起生活后,发现他不仅幽默风趣而且学识渊博。无论说到什么话题,他总能侃侃而谈,还谈得头头是道,见解颇深。当然,他讽刺起人来也是相当刻薄的,这个我已经在很多场合见识过。但私底下,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很善解人意,也懂得尊重人。也许他是刻意不让我看到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一面,对此我并不介意,因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包括我自己。

费雨桥大多数时候都很忙,每天清早出门,傍晚才能回来,有时候要应酬到深夜,但不管多晚回来,必会进房送上一个晚安吻。如果我没睡,他会坐在床边跟我聊几句,谈谈白天的见闻,或者假日的安排。当然,他很少谈公事。

我们经常外出度假,有时候他出国处理公事时也会带上我,白天他和合作方谈判的时候,他会让费依婷陪我观光购物。费依婷不仅是他的秘书之一,也是他的堂妹,大学毕业后被他留在了身边。为此我经常开他的玩笑,说:“一般男人从来不会把秘书这种敏感的职位留给亲属,你这是做给我看的吗?”费雨桥大笑,“你小说看多了吧,以为我这样的男人闲得没事干只会泡秘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在我们这个圈内是大忌。”

“婷婷是自己人,由她照顾你,我放心。”费雨桥过后又解释。

这我相信,因为费雨桥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不太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可能跟他过往的经历有关,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让他对人性始终心存质疑。他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必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活得并不轻松。他的秘书和助理并不止婷婷一个,据我所知,公司总裁办公室大大小小的秘书七八个,婷婷严格来说应属于他的私人秘书,因为费雨桥很少安排婷婷处理公事,处理的都是他的私事,我就属于他的私事之一。

婷婷很聪明乖巧,也很谨慎,话不多,每次出门都仿佛影子般跟在我身后。虽然我是她的堂嫂,但她很少称呼我“嫂子”,通常都叫我“费太太”,除非在某些私下场合,费雨桥默许的情况下,她才叫我嫂子。我问过费雨桥是不是他授意的,费雨桥否认,只说:“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应该很清楚,她先是我的秘书,然后才是我的堂妹,这些事情无须我教的。”

我们住在香港半山一处幽僻的小洋楼,房子不大,但被我布置得很温馨,院子里种了很多我喜欢的花木,因为地势高,推开窗户可以望见远处山脚下的浅水湾和维港对岸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这种感觉很奇特,我觉得我像是生活在尘世的边缘,左岸繁华,右岸冷清,每天在露台上看着日光渐渐西逝,看着山下云散雾起,我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时光错乱感,我遥望着远方,常忍不住潸然泪下。

心里空得太厉害的时候,我就会下山去市区走走逛逛,被街头的车流和鼎沸的人声闹一闹吵一吵,渐渐又活回了尘世。只是上帝的目光无处不在,他能看见我时常游离的魂魄,想必也看得到另一个人孤独萧瑟的身影。

我一直记得他的身影,在我离开上海的时候。

那天下着雨,我跟费雨桥已经准备登机了,在踏上飞机的刹那我猛然回头时,看到了莫云泽一身黑衣站在候机厅的玻璃幕墙边,因为隔得远,又下着雨,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的目光穿过雨帘箭一样地刺穿了我的胸膛,我再也挪不动脚步……

费雨桥也看到了他,站在我身边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并不想带走你的人,把你的心留在这里。”

我终于哭出声来,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肝肠寸断。因为挡住了狭窄的通道,后面等候上机的乘客不耐烦地催促,费雨桥箍紧我,不得已将我扶进了机舱,而我还在哭。飞机起飞前我别过脸再看向候机厅时,已经不见了莫云泽的身影。

此后很多个夜里,我经常在梦中见到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身影,要么游走在凄凉寂寥的旷野,要么徘徊在风沙漫天的荒漠,抑或伫立在冰天雪地的悬崖峭壁,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我总是不能靠近他,一步都不行。有时我们在浓雾笼罩的森林中邂逅,他隔着雾远远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在他心里一定当我死了,他看着我时就像看着一个鬼魂,无论我如何哭泣呼喊,他始终不曾靠近我,也不允许我靠近他。

我时常就那样在梦中哭醒,连枕畔都是湿的。我知道费雨桥心中并非没有想法,他只是不说,每每我在梦中醒来,虚弱不堪,他就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拍着我,像哄一个婴孩,“四月,是在梦里迷路了吗?回来吧,我就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迷路了?”有时我问他。

“因为我也经常在梦里迷路,我找不着你了。”那时候的费雨桥很疲惫,好像跟我一样,也经历了梦中的长途跋涉,“四月,无论你的心走多远,记得一定要回来,我允许你偶尔灵魂出窍,但一定要回来。”

这样的生活一日复一日,转眼三年过去。很快就到了中秋节,香港是座中西文化交汇的城市,虽然进出高级写字楼的白领们张口就是英文,但传统的中华文化在这里同样很受重视,只是每到这样的节日,我都要跟费雨桥出去应酬,所以一般都比平时要忙。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我跟费雨桥有一个慈善酒会要参加,我早早上街去做头发,做完头发又去中环买衣服,婷婷全程陪伴。在一家名店试衣服的时候,我给婷婷挑了件毛衫,要她去试。她连连摆手,“不可以的,费太太,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