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或者,他已经厌倦了我。”长长的三个白天和三个夜晚,她就总是这样自问着。倚着窗子,她对窗外的云天低语,走进花园,她对园内的花草低语。端起饭碗,她食不下咽,躺在床上,她寝不安席。时时刻刻,她怀疑而忧虑:“我做错了什么吗?使他对我不满了吗?还是他发现自己不该接近我?他的妻子使他心软了?他一定懊悔和我同居,而想结束这段感情了!”于是,她咬紧了嘴唇,在心中喃喃地念叨着:“他不会来了!他永远不会再到馨园来了!”就这样,在一次那么甜蜜而充实的旅行之后,他悄然而去,再也不来了!或者,她会在下一分钟里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仍然生活在伯南身边,整个这一段恋情,都完全是一个梦境!这种种想法,使她心神不定地陷在一种神经质的状态里。

看到梦轩回来,她遏止不住自己的惊喜交集,在她,仿佛梦轩已经离开了几千万个世纪,是永不可能再出现的了。攀着梦轩的手臂,她用焦渴的、带泪的声音说:

“你总算来了,梦轩,为什么你不给我电话?”

梦轩非常非常地疲倦,三天里,他等于打了一个大仗,陶思贤是一条地道的蚂蟥,一条吸血虫!美婵软弱而无知,完全被控制在他手里。和美婵谈不出结果,除了眼泪,她没有别的。而陶思贤,他认准了从中取利,钱!钱!钱!他付出了二十万,买回了美婵的一张状子,但是,焉知道没有下一张?焉知道要付出多少个二十万?这钱不是付给美婵,而是付给陶思贤,这使他心里充满了别扭和愤怒的感觉。他和珮青相恋,凭什么要付款给陶思贤?美婵就如此地幼稚和难以理喻!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只有付款,除了付款,他如何能保护珮青?三天来,面对美婵的眼泪,面对孩子们茫然无知中那份被大人所培植出来的敌意,他心底也充满了隐痛和歉疚,还有份难言的苦涩。面对陶思贤,他又充满了愤慨和无可奈何!这三天他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如今,总算暂时把他们安抚住了,(以后还会怎样?)回到馨园来,他只感到即将崩溃般的疲倦。

他忽略了珮青焦虑切盼的神情,也没有体会到她那纤细的心理状况。走进客厅,他换了拖鞋,就仰靠在沙发里,疲乏万分地说:“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珮青慌忙走开去煮咖啡,把电咖啡壶的插头插好了,她折回到梦轩的面前来。梦轩那憔悴的样子,和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的神态使她心慌意乱。坐在地毯上,她把手放在梦轩的膝上,握住他的手说:“你怎么了?”

“我很累,”梦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非常非常累。”

“为了公司里的事吗?”珮青温柔地问。

“是的,公司里的事。”梦轩心不在焉地回答。

珮青注视着他,她心中有股委屈和哀愁的感觉,这感觉正在逐渐地弥漫扩大中。三天的期待!三天的魂不守合,见了面,他没有一句亲热的言辞?没有一个笑脸?对自己的不告而别也没有一个字的解释?公司里的事!三天来他就忙于公事吗?但他并不常在办公厅里。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儿另有一双温柔的手臂迎接着他……她猛然打了一个冷战,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咖啡滚了,香味正窜出了壶口,散发在房间里。她走过去,拔掉了电插头,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梦轩的面前,放在小茶几上,轻轻地税了一句:

“你的咖啡,梦轩。”

“好的,放着吧!”他简简单单地说,没有张开眼睛来。

珮青咬了咬嘴唇,猝然转过身子,退进了卧室里,奔向床边,她无法阻止突然涌发的泪泉。坐在床沿上,她用一条小手帕堵住了嘴,强力地遏制那迸发的激动和伤心。梦轩听到她退开的脚步声,仿佛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什么绳索猛牵了一下,他陡地坐正了身子,完全出于一种第六感,他跳起身来,追到卧室里。他看到她的眼泪和激动,奔向她的身边,他抓住了她的手,迫切地喊:

“珮青,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珮青抽噎着,喘息着,“我想,我是那样——那样渺小和不可爱,你——你——你会对我厌倦……会离开我……”

“噢,珮青!”他喊,拥住了她,他的唇贴着她的头发,他的眼眶潮湿了。他那易感的、柔弱的珮青哦!四面八方的打击正重重包围过来呢!她在他手心里,像个美丽的、易碎的小水珠,他要怎样才能保护她!“珮青,”他低声地、沉痛地说,“你一定不要跟我生气,我不是忽略你,只是……我心里很烦闷,我那样渴望给你快乐和幸福!珮青,我们之间不能有误会的,是不是?如果我有地方伤了你的心,那绝不是有意的,你懂么?珮青?”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她懂了,她的脸色苍白。

“她和你吵闹了?”她问,睁大着水盈盈的眸子。“她不容许我存在,是不是?”

“没有的事,你又多疑了!”他打断她,拉着她站起身来。“来,三天没看到你,你就用眼泪来迎接我吗?我们去划船,好不好?到碧潭去!首先,你笑一笑吧!”他凝视着她雾蒙蒙的眸子。

她笑了,含羞带怯地、委屈承欢地,眼睛里还有两颗水珠,她整个的人也像一颗五彩缤纷的小水珠。

但是,欢乐的后面有着些什么?阴云是逐渐地笼罩过来了。珮青已经从空气里嗅到了风暴的气息,日子像拉得过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掉,珮青知道,但她不想面对现实,睁一个眼睛闭一个眼睛,她欺骗着自己。

“珮青,”梦轩揽着她,“今晚我们去跳舞,怎样?好久我们都没去过香槟厅了,你不是很喜欢那儿的气氛吗?”

“好吧,如果你想去。”珮青顺从地。

香槟厅里歌声缭绕,舞影翩翩。他们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灯光幽幽,乐声轻扬,舞池里旋转着无数的春天。他们四目相瞩,手在桌面上相握。桌上有个小花瓶,插着一朵黄玫瑰,屋顶上有一盏小红灯,给她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的眼睛清而亮,唇际的微笑柔和似水,他凝视着她,那一缕发丝,一抹微笑,以及面颊上任何一根线条,都使他如痴如醉。

“我们去跳舞吧!”他说。

她那细小的腰肢,不盈一握。她那轻柔的旋转,如水波荡漾。他的面颊贴着她的鬓角,从没有如此醉人的时刻,从没有听过那么迷人的音乐。随着拍子滑动的舞步,像是踩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软绵绵的不着边际。

有一大群新的客人进来了,带来许多嚣张的噪音,占据了一张长大的西餐桌,呼三喝四,破坏了宁静的空气。梦轩皱了皱眉,他讨厌那些在公共场合里旁若无人的家伙。下意识地看了那群人一眼,都是些中年以上的先生和夫人,是什么商场的应酬?那主人站了起来,趾高气昂地在吩咐侍者送东西来,啤酒、橘子汁、火烧冰淇淋……似曾相识的声音……梦轩猛地一愣,揽在珮青腰肢上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僵硬了,珮青惊觉地抬起头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