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我们太太……现在……现在不大好见客!”

“什么意思?”程步云瞪着她,他不喜欢这个眼光锐利的女佣,原来那个慈祥的老妇人何处去了?

“我们太太……在生病呢!”金嫂说。

“生病?”程步云吃了一惊,想起珮青怎样昏倒在他家的沙发上,是不是从那一天起就病了?“病了多久了?”

“有好几天了。”

“看医生了没有?”

“这——这是先生的事,我不知道!”金嫂乖巧地说。

程步云狠狠地瞪了金嫂一眼。

“原来那个——那个吴妈哪里去了?”

“哦,吴妈,她不做了,走了!”

程步云心中已经了解了几分,一种义愤使他不再顾到那些世俗的顾忌。他来这儿,并不是完全因为梦轩的倾诉和请求,主要还是因为他喜欢那个珮青!他知道范伯南这种人,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珮青。站起身来,他用不容人反驳的口气,严肃地说:

“卧室在哪儿?带我去看太太!”

“这——这——”金嫂乱了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一点?难道让她死吗?”程步云怒叱着说。

“好吧!”金嫂带他走向卧室,推开了门。这不是她能负责任的事情,她让程步云走进去,她退到客厅里,拨了伯南办公厅的电话号吗。

程步云站在珮青的床前面,珮青的样子使他大吃了一惊,她哪里还像一个活人,她已经死掉一半了!整个脸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头发凌乱地纷披着,嘴唇发灰,空洞的大睁着一对无神的眸子。放在被外的手苍白细弱,手指神经质地抓紧了被面。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腕上、脖子上和衣领敞开的地方,都遍布灼痕。程步云不忍地转开了头,有几秒钟根本没有勇气再看她。然后,他掉过头来,把手温和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喊了声:

“范太太!”

珮青依旧瞪着她那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凝视着虚空中的一些什么,嘴里喃喃地说着些听不清楚的话。程步云试着喊她的名字:

“珮青!看着我,珮青!是程步云,你知道吗?”

珮青把眼光调到他的脸上来了,苦恼地凝视着他,徒劳地收集着涣散的思想。程步云立即看出她根本认不得他了,而且,她整个神志都不清楚。病得这么厉害,居然无人过问!程步云胸中涌上一股怒气,拍拍珮青的肩膀,他急急地说:

“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奔到客厅里,金嫂刚好挂断电话。程步云知道她准是通知伯南。不理会她,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给一家他所熟悉的私人医院,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来。折回卧室,他对金嫂说:

“收拾一箱太太的衣服,我要送她去医院!”

“噢!这个……”金嫂面有难色。

“快一点!你们先生那儿有我负责任!”

金嫂无可奈何,只得去收拾东西。程步云仔细注视珮青,才发现她浑身伤痕累累,想必,那心灵上的伤痕更多了。他痛心地望着她,这是那样一个柔弱善良的小女孩呀,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温柔沉静,与世无争,为什么她该遭遇这些伤害呢!他原来并不同意梦轩和她的恋爱,但是,现在不同了,咬咬牙,他对珮青低声说:

“我要撮合你们,你和夏梦轩!但是,你得好好地活下去!”

听到夏梦轩三个字,珮青扬起她的睫毛,苦恼而热烈地望着他,似乎要询问什么。那眼光看得人心酸,程步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握住那纤弱的手。他试着想唤回她的神志:

“你不用烦恼,嗯?珮青?梦轩会来看你的,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不是?只是你要有勇气来作战呀,你要活下去来享受后一半的生命呀!你懂吗?珮青?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珮青愣愣地看着他,夏梦轩,夏梦轩,好熟悉的几个字呀!海浪,沙滩,岩石,风呵,云呵……潮水呵……她喃喃地,哀愁地问:

“海水带了什么来了?”

程步云一愣,这是什么答复呢?珮青愣愣地望向窗子,神思恍惚地、自言自语地说:

“那些海浪里都漂浮着花,菱角花,紫颜色的,一朵一朵,一朵一朵……爷爷不在了,海浪把他带走了,海浪也把菱角花带走了,我就不再做梦了。海浪带什么来呢?那天的风好大,他捉住一个紫贝壳……”她打了个寒噤,茫然地把眼光从窗口收回,恐惧地望着程步云,口齿不清地说,“紫贝壳,我的紫贝壳呢?伯南把它砸碎了,他用锤子砸碎它……”拥紧了棉被,她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似乎那幻觉的锤子正砸在她的身上,她向程步云伸出一只求救的手,“不要他靠近我,不要让他靠近我!”

程步云的血液发冷了,她精神失常了,还是只是一时的昏迷?无论如何,她需要马上送医院,她的病显然比他所预料的还要重!握住她的手,他急迫地、安慰地拍着她,抚慰地说:

“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只要有一口气,也绝不再让他伤害你!”

救护车和伯南同时赶到了门口,伯南跑了进来,愕然地看着程步云,那位古道热肠的老外交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气愤填膺地喊:

“伯南!你的行为像个男子汉吗?凡是有骨气的男人,绝不会虐待太太,珮青犯了什么大错,你硬要置她于死地?你看看她,还像个人吗?”

伯南挺直了背脊,生硬地说:

“对不起,希望你别过问我的家务事!”

“你的家务事!”程步云气得发抖,“这档子闲事我是管定了!伯南,你可以做一个刽子手!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呀!好吧!我带珮青走,我会请律师和你打官司,她浑身的伤痕都是证据!”

程步云一面说,一面指挥工人用担架把珮青抬到车上去。范伯南不是一个笨人,他立即看出形势于自己大大地不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程步云会冒出来管这件事,如果真打官司,胜诉败诉倒是另外一件事,他的前途可能就此断送!无论如何,他的前途比珮青重要几百倍!聪明的人要识时务,能顺风转舵。他追到大门口,顿时堆下一脸的笑来,拉住程步云说:

“我想您完全误会了,程先生,我天天忙着上班,不知道珮青病得这么厉害,幸亏您来了……”

“我看我们不要演戏了吧,伯南,”程步云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们夫妻感情不好,我早就知道的,你每天把舞女带到家里来,邻居都可以作证!现在珮青病成这样子,如果死了,你的良心何堪?我会管闲事管到底的,我看,事已至此,你和她离婚吧!离了婚,也就算了。否则,我就请律师来办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