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珮青凝视着他,微微地张开了嘴,不信任他会说出这篇话来。接着,那受伤的自尊和感情就尖锐地刺痛了她,用手蒙住了嘴,她陡地哭了出来。转过身子,她奔向了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手蒙住脸,痛苦地、无声地啜泣了起来。

这儿,伯南有种模糊的怜悯的感觉,他把珮青的流泪解释作合不得他,为此,他又有一种薄薄的、男性的胜利感。在他的心目里,珮青是那样一个弱者,一种附生的植物,离开他是根本无法生活的。但是,摆脱她的念头一经产生,就变成牢不可破的观念了。可以给她一点钱,当然,不能太多,钱是很有用的东西呢。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提议,能摆脱一个终日眼泪汪汪,冷冷冰冰的妻子总是件好事,他宁可娶莉莉或者小兰,不不,舞女当然不能娶来做太太的,不过,听说程步云的小女儿要回国了,那小妮子虽然年龄不小,但仍待字闺中呢!程步云将来对他的事业帮助很大,这倒是个好主意!燃起一支烟,他抱着手臂,开始一厢情愿地做起梦来。

珮青仰躺在卧室的床上,望着那一片苍白的天花板,心底是同样苍白的空虚。今夜,她不会出去了,那个人可能仍然为她餐风饮露,伫立中宵,但是,她又为之奈何!五年的婚姻生活,换来的只是心灵的侮辱,人与人之间,怎能如此的残酷与无情?如今回忆起来,她奇怪自己怎么可能和伯南共同生活了五年,而真正与她心灵相契合的人,却咫尺天涯,不能相近!

清晨,珮青起床的时候,伯南已经出去了,客厅的桌子上,有伯南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珮青:

我将与律师研究离婚方式,必不至于亏待你。晚上回家再谈。

伯南

她把纸条揉碎了,丢进字纸篓里,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一起揉碎了,这么容易就将结束一段婚姻生活吗?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坐在梳妆台前面,她梳着那黑而细的长发,心境迷惘得厉害。如果爷爷还在,会发生这些事情吗?爷爷,爷爷,她多想抱着爷爷,一倾五年的哀愁!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错了?她要问问爷爷,到底是她错了,还是老天爷错了?

吴妈走了过来。

“小姐,有客人来了!”

客人?珮青的心脏“怦”然一跳!是他来了!是梦轩来了!他终于直闯了进来。她的嘴唇发颤了:

“是男客还是女客?”

“是男的,带了东西来。”

“请他在客厅里坐吧,我马上来。”

匆匆换掉了睡衣,穿上一件紫色的旗袍,她走了出来,在客厅门口一站,她的心沉进了地底,是放了心,还是失望?她分不出来,来客不是梦轩,而是程步云。

“哦,范太太。”程步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噢,是——是您,程先生。”珮青的神志还没有恢复,半天,才平静下自己的心跳。“请坐,程先生。”

“伯南不在家?”程步云问,望着面前这娴静幽雅的小妇人,她看来那样纯洁清丽,纤尘不染,心中暗暗为她抱屈,嫁给伯南,未免太委屈她了。

“是的,他——一清早就出去了。”珮青说,坐在他的对面。

程步云也坐了下来,有样东西在沙发上,他顺手掏出来,是一本书,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封面,是:《遗失的年代》,他知道这本书,也欣赏这本书,它的作者是他所钟爱的夏梦轩。伯南会看这本书吗?他不相信,那么,看这本书的是眼前这个轻柔似水的女孩了。

“噢,一本好书。”他笑笑说,“你在看?”

“是的,”她陡然脸红了,更增加了几分女性的妩媚,“看了好几遍了,我喜欢它。”

“知道作者是谁吗?”

“是的,”她轻轻地说,“我在您家里见过他。”

程步云有些意外,奇怪她竟知道“默默”和夏梦轩是同一个人,这事连梦轩很接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但是,这与他来访的目的无关,犯不着去研究它。望着珮青,他说:

“我有点事想告诉伯南,既然他不在,就请你转告他吧!”

“是的,程先生。”

“他昨天来我家,送了一份重礼来,希望我帮他和上面的主管疏通一下。但是,我退休已经两年了,和上面的人也无深交,而且,无功不受禄,伯南这份礼我实在不敢收,所以今天特地退回来,你留下来自己用吧。至于伯南的事,我只怕帮不上忙。”

珮青望着桌上程步云所退回的礼物,是一只火腿,另外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准是送给程太太的。她明白了,伯南想贿赂程步云!这是他一贯的登龙之术!她的脸又红了,为伯南感到羞耻,他以为每个高居上位的人都可以用钱买通吗?都和他是一样的材料吗?“好的,程先生,”她嗫嚅地说,“您放在这儿吧,我会转告他。”

程步云看出了她的难堪和尴尬,那涨红的面颊是动人的。他喜欢这个年轻的女子!

“总之,我很抱歉……”他想缓和她的难过。

“该抱歉的是伯南,不是吗?”她立即接口说,“他一直会做些诸如此类的事。”

他笑笑,她的境界和伯南差别十万八千里!

“到我们家来玩,怎样?我们老夫妻有时是很寂寞的。恕我问得不礼貌,你今年几岁?”

“二十六。”

“你和我的小女儿同年,”程步云愉快地说,“真的,有时问到我们家来玩吧,我太太自从上次见过你,就常常问起你呢!我的小女儿下个月回国,你们可以做做朋友,怎样?等她回来之后,我请你吃饭,一定要来,嗯?”

“好的。”珮青顺从地说,心底却有无限的凄苦,下个月,下个月的自己会在何处?伯南要和她离婚,茫茫前途,自己尚不知何所依归。

程步云站起身来告辞了,珮青送他到大门口。程步云走出了那条巷子,迎面有一辆小汽车开来,他一愣,那是梦轩的车子!他站住,汽车也刹住了,梦轩的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他和程步云同样的诧异。

“程伯伯,”他一直称程步云为程伯伯。“您从哪儿来?”

“范家,范伯南家里。你要到哪里去?”

“也是范家,”梦轩说,他的气色不好,神情有些奇怪。“范伯南在家?”

“不,他不在,他太太在。”

“那么,我就找他太太。”梦轩说,语气十分急促。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程步云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迷惑,什么事会使他脸色这样苍白,神色这样不定?还是自己过分地敏感了?

“那就去吧!”程步云说,“很要紧的事?”

“不,不,并不要紧,”梦轩的神情更不自然,还有些惨淡。“我先送您回去吧!程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