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第3/4页)

他差点也被禁卫军那一声提醒带偏了,陈留王的刺客即便行刺,又怎么会杀他,怎么会杀大臣?

陈留王是有一支私兵部队,潜入到长安,但前段时间宫变失败,安旭被捕,这支私兵队伍也早已被朝廷悉数收缴,除此以外,再未听说陈留王还有刺客留在长安了——这好歹也是天子之城,这南郊好歹是祭祀重地,岂是说进就进的地方?

那这些刺客,杀的都是谁?

天色虽然未亮,但刘堰正倒在他脚边的血泊里。刘堰是临淮刘氏的人。

长宁伯环视一圈,那些混乱之下被残杀的大臣,几乎都与他相熟,乐平赵氏赵盛德、陇西李氏的李赟……分明都是与陈留王过从甚密之人。

算是自己人,陈留王的刺客,怎么会对他们动手?

除非这些刺客,是打着陈留王的旗号,在这里大开杀戒!

然而如此重大的祭祀场合,若没有上位之人的谋划和默许,怎么会被刺客混进来,并且得手?

幡然醒悟只在一瞬,长宁伯身后响起熟悉的呻-吟,是他的长子晁荣受重伤;不远处,高邈也跟两个刺客交手,高邈是兵部尚书,当了一辈子的武官,遇到刺杀不像刘堰那样措手不及当场惨死,还有余力周旋。

圜丘台上燎炉照得夜空透亮,何太后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被重重禁卫军挡住,长宁伯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仿佛能看到她冰冷的目光,那目光有如实质,穿透重重人群,让他从头冷到脚——这女人手段真是阴毒!

这些刺客,必然都是她指使的,为了不落人口实,为了铲除他们!

他们这些官员,哪个没自己的消息渠道,苏祈恩被前线抓获送回长安一事,当然也有风闻。原本提心吊胆,忐忑了一阵子,观察何家人的动向,甚至在长安和其他地方的活动都暂时停了,生怕太后是在等他们露破绽。

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撕破脸,让他们心中猜测纷纭。一想是苏祈恩根本没被抓,或者没招供;一想是太后大概权衡了一下,发现勾结陈留王的世家太多,牵连甚广,连根拔不动,她下不了手,干脆记在账上等以后清算。

谁知她完全出乎他们意料,根本不等坐实他们罪名,也不打算在朝中公布此事。她是直接动手啊,想让他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反击,就枉死当场,做个糊涂鬼!

他晁彦才不会遂她所愿!幸好,他们风闻苏祈恩被抓后,也早已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各家都出了些私兵。

长宁伯从怀中掏出了两枚响箭,猝然拉开,扔到了远处地上。

“砰——”三色烟花直冲夜空,在天际炸响,让混乱的几方一时停滞,意外望向夜空。

这是军中交战时常用的信号,不同色彩,用以传达不同军令。

站在圜丘台上的何太后仰头看了一眼,眼中映出烟花的色彩斑斓,她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禁卫,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稳稳盯向远处站在血泊中的人。

在这片刻的静滞中,长宁伯高喊道:“太后娘娘,你要对我们晁氏、蕲州高氏、临淮刘氏动手,不必借陈留王的名头。眼下我晁彦还没死,不妨向太后提个醒……”

从方才冒出刺客,到眼下长宁伯出声,前后不过须臾,谢令鸢也在他说话时,恍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果然是何容琛安排的刺杀!

难怪之前苏祈恩招了口供,大理寺也暗中查事了罪证,太后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一度以为太后是在等待时机——可实际上,朝廷正忙着交兵,哪有多余的力气去铲除这十几个世家,猴年马月能有这个时机?

所以何容琛装作无事,私下筹划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怎样最快、最稳地杀掉他们!杀掉世家在朝中为官的中流砥柱,推到陈留王头上,以后再软刀子割肉,对这些世家慢慢下手,刚柔并济,总比两方对峙使朝廷瘫痪要好。

高邈气喘吁吁,丰城伯也将信将疑,他们靠到长宁伯身边。

“蕲州高氏、临淮刘氏、乐平赵氏、陇西李氏……”晁彦一口气说出十多个家族:“还有我与丰城伯,虽不比‘长安四姓’,但在朝中毕竟也占了四分之一的人,能凑出三万兵力。不瞒诸位,方才我放出的信号,就是集结兵力,围困京城……以及南郊。”

其他方才被刺客吓得东奔西逃的大臣,闻言气愤惊呼:“晁大人,你怎生如此狼心狗肺之徒!竟然私结兵力围困京城和这里,你此前分明是早有准备,存了逼宫的心思!”

“你们暗中勾结陈留王,这是图谋了多久!”

众大臣愤怒,怒的却不是他们勾结陈留王,而是围困京城和南郊。长安有什么?长安除了数万百姓,还有他们的家眷!眼下活生生变成了人质!

这些乱臣贼子,岂不是也在威胁他们!

晁彦才不管众臣义愤填膺呢,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注定是与整个朝廷作对。他继续道:“我相信,得到信号,长安令会想方设法,把他们放进城的。外城的百姓,你们倒不必担心……内城门谁在守?似乎是申国公府上担责?”

“胡说,长安有京师戍卫,你当他们形同虚设?”有大臣反驳,可是晁彦越是自信,他们越是担忧。

只有何容琛知道,京师戍卫是在她手里。布下这些局之前,她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长宁伯不在意他们反驳,得意笑了笑:“你们若不信,且等着。另有五千私兵,本是埋伏在南郊的路上,实不相瞒,本来你们也将死于‘陈留王之手’,哈哈哈哈!”

他们十几个世家难免意见不一,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不能打破局面;有人认为应该趁皇帝不在京,先诛杀太后与何家,何家倒台会有无数政治让利。反正皇帝与太后不合,他们动手后,若皇帝先回京,那就恭迎天子;若陈留王杀过来了,那就恭迎陈留王。左右都是投机,一本万利。

晁彦得意大笑,令群臣越发气愤。且不说这些大臣的府第几乎都坐落在内城,他们眼下分明也成了人质!他们急怒攻心下,倒是没察觉,晁彦虽是在威胁,然而实际上是谈判。

何容琛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除非禁卫军收手,放他们性命,否则这些家族调集的两万多私兵将围攻长安,南郊外也有对方的援军设伏,人数多于禁卫军——由于他们的私兵多是隐户,流动也难以察觉,很难界定他们在做什么,要什么时候动手。所以大理寺和监察卫也很难防。

何容琛权衡他的谈判。

她没有公然指出他们勾结陈留王的罪名,甚至没有惊动他们,正是因为忌惮这些世家勋贵的私兵。先帝朝时,他们能策动正月之祸,能撺掇柳贤妃“四姝争后”接连嫁祸害死两个皇子,能逼退兰溪派郦、沈、陆三家;他们占有广袤的田地,有着数以万计的隐户佃农,家族彼此勾结,私铸铜钱兵器,积累下堪比国库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