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信 (第2/3页)

健身房回来的马梧就是平日的马梧。

"早。"马梧亲吻我的头顶,"我的宝贝喜欢睡懒觉,尽管天气这么好!"

马梧总是有香皂味道。小船似的结实肩膀和胸膛,很配斜纹粗布衬衫。专门洗衣的泰国女佣洗烫浆挺的马梧衣物。

我忍不住想要马梧。

窥看他的棉裤和小羊皮休闲鞋之间,或许是裸露的脚踝,让我想一颗颗打开那浆挺衬衫的扣子,拆掉皮带,亲吻他的胸膛和肚子。我想就这样和他做爱。

"还不起来?"

当然,实际上不会这么做。

------我不习惯在明亮的房间做。

和马梧刚开始交往时,我就清楚说明。从那以后,马梧只在夜里------至少是黄昏时------才要我的身体。

"要起来了。"

我们去咖啡厅,饱食美式早午餐。焙果里夹奶油吉士、咖啡、蟹肉色拉、薯条、水果。散步到"裴克"买些东西,回家时已是下午很晚了。

"有封信。"

马梧抱着食品袋,弯身从信箱中拿出邮件。阳光照着他亮褐色的头发显得好美。

"是你的。"

我先上阶梯,打开自动锁。

"Junsei Agata"(阿形顺正)

我怀疑我的耳朵。背脊僵硬,手指凝滞。马梧从后面跟上来,轻快的脚步。阿形顺正。马梧刚才是这么念的吗?"

马梧不经意地把那白色信封放在厨房桌子上。打开冰箱,一边把买来的食物塞进去,一边问:"是谁?"

"啊?"

"那封信。"工作告一段落,马梧打开一罐啤酒。"你要喝吗?"

"不,我不喝。"

我回答后,祈祷自己动作自然地拿起桌上的信封。

"唔!"马梧津津有味地喝着啤酒说:"晚饭晚点吃吧!"

我没法挤出像微笑的表情。

看信要等晚上以后。我等马梧进了卧室,才在厨房看信。顺正那令人怀念的蓝色原子笔字迹。顺正写得一手细致、漂亮而工整的字。

看完整封信需要努力。拿信的力道不足,途中因记忆涌现或是喘不过气而数度中断。每一次我都望着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墙壁、地板、天花板、冰箱、餐具柜、微波炉。吸气,吐气,想办法继续看下去。

那是一封信。 

葵:

请原谅我突然写信给你。好久不见了。我从刚才就烦恼着,这封信究竟该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毕竟我不擅长写信,写给比其他人更爱日语、也好读书的你尤其难以下笔。

真的很傻------这么说,你大概会笑吧!

听说你回米兰了。听崇说的。也在那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我该说很安心了吧!

你的地址是我强问来的,希望你别生崇的气。

初夏了。

米兰的初夏很美呦!

我想起你说这话时的神情。

我现在住在梅丘。你很熟悉的那栋公寓,和学生时代同样的房间,和学生时代一样四处晃荡。如果你在,或许要骂我了。

是崇说的。你的恋人是个好男人,他看得出来,那个男人非常珍爱你。

葵,我必须向你道歉,因此我写这封信。

我想,你或许不愿再听到我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找借口。可是,请你无论如何听下去。

我不知道我父亲来过这里,也对你说了一些让人难以相信的话。

对不起。

我虽然不愿归咎是我的年轻和少不更事,但还是厌恶自己的愚蠢。流产那事,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反正孩子是没救的。

当你告诉我自己已堕胎时,我情绪冲动地责备你、骂你,真是惭愧。

写了好长。很抱歉让已离开日本、回到生长的米兰过着新生活的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还是这么自私任性!

你会像以前那样叹口气这么说吧!或是静静地微笑吧!

我不敢说请原谅我。只是想向你赔罪。

我唯一想说的是,为什么没有全都告诉我呢?只有这点,让我有些落寞。

保重!

问候好男人!

我和你不同,对植物不熟。不过,羽根木公园此刻花木盛开,儿童广场那边的野玫瑰------我想那大概是野玫瑰吧------开得满地。

看完信,我好一阵子不动,像是脑心麻痹般茫然地坐着。

"顺正。"

我轻声呼唤,那声音为厨房带来出奇的异样感觉。出奇的异样感觉和雪崩似的怀念。

我迭好信笺,放回信封。手指发抖。

我需要吹吹风,收好信,走到卧室的阳台。看似沉沉入睡的马梧或许还醒着。虽然这么觉得,但我已经无所谓了。六月的夜气湿冷,街灯照在只停着几辆车的幽静巷道里。看惯的米兰街道。

难以相信顺正会写信来。我是这么的依恋地记着那蓝墨水的文字!

"顺正。"

这回,我像要清楚确定这声音的回声般呢喃着。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马梧都有客户要招待。预约餐厅、饭店接送、吃饭、喝酒,再邀请来公寓小酌。去健身房是马梧陪,逛街购物是我陪。

即使这段时间,顺正的心片刻未离我心。

梅丘。顺正。怀念的语言随着东京的空气流入我心,满溢四肢。

例如,和马梧的客人进餐时、坐在珠宝店的椅子上时、让马梧亲吻我的头顶时,我都还拥抱着那份空气。

封闭的记忆。关上盖子、用纸包好、再用绳子绑好打算放在远方的记忆。

一切都还记得。

连那条街、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朋友、和顺正发生的一切一切。

知道怀孕时,我非常害怕。年少不更事的,不只是顺正。

那天------下着雨。寒冷冬天的东京的雨------自称是顺正父亲的人来到公寓,身边有个不知身份的女人,她没说她叫什么,我也没问。

------你是什么人?

自称是父亲的人看着我不愉快地问。我想泡茶时,他冷冷地说:"你不必做那种事。"

是那女人发现我从医院拿回来的东西------超音波照片和印着怀孕注意事项的纸张。

------这是什么?

顺正的父亲有点惊讶,那声音确实带着惊讶,但另一方面似乎有点兴奋。

直到现在,梦中还常常出现那个声音。

关于堕胎,顺正不需要自责。堕胎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怕。我因为自己怀孕不高兴,以为顺正也会不高兴而害怕。拿掉!我受不了从顺正嘴里听到这话。为什么要这样?让他这么怪罪,更让我难过百万倍。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星期四,雨。结束珠宝店的工作,回家冲澡。倒杯阿玛蕾特加冰块喝。

是想看到马梧的积架回来,在阳台上小站一会儿。晃着杯子,听着冰块发出的脆声。甜醇的琥珀色液体。

问候好男人!

顺正这么写着。

崇也知道,那个人非常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