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京(第2/3页)

"在巴士站旁边吧?暗淡的粉红色建筑一楼边间。"

"对,对,我在那里上班。"

我撕块面包放进嘴里。

总觉得这样和崇吃饭很奇怪。高中时,我们两人没进过这样的餐厅,即使在东京也一样。

"怎么认识美国男友的?"

崇问,我尽量简略地、当然也毫无隐瞒地选择话语说明。刚回来时,暂时住在丹妮耶拉家里,后来找到工作,租了公寓,正在那时,遇到客人马梧。

"被追上了。"崇说。

我半开玩笑地回答:"是啊!"吃吃地笑完后,突然一阵奇妙的沉默。

"马梧是认真的人。"我望着窗外说。绿色的飞雅特停在狭窄的路边。

"是认真稳重、有智慧的人。"

崇什么也没说。

"甜点?这里的蔻皮是丹妮耶拉的麻药哦!"我说,挥手招来侍者。

并肩走在行道树下。口中是浓浓的咖啡香。

"等一下去哪?"

"和马梧约好傍晚碰面,之前到图书馆吧。"

一棵棵绿意盎然的行道树衬着阴沉的天空直直矗立,古老的灰墙绵延。

"和顺正从那以后就没联络?"崇望着前面问。

"从那以后?"我低着头反问。看着自己的咖啡色鞋子和崇好像从没擦过的黑鞋尖。从那以后是什么意思,崇到底怎么知道"那事"的?

"没有,毕业以后一直没有。"

我们分手了,毕业典礼前一次严重的争执结果。

"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我说,轻声笑着,"都老早以前的事了,学生时代的爱情啦。"

路变成缓缓的高坡,两旁大宅林立,围墙上微脏的猫。身子有点脏,但是眼睛很漂亮。

"发生了什么事?"崇轻轻地问,"你们那么要好,发生什么事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崇的脸,扬起眉毛,"这算什么对谈啊?"

崇笑着没回应。

"已经忘了,已经八百年前的事了。"

我无奈地说完,又举步向前,那句"曾经那么要好。"让我情绪激动,整个人已没出息地为那兀自反复好几遍的"那么要好""那么要好"而动摇。

崇已不再追问。

看书完全没有进展。坐在图书馆南侧的大桌一隅,我茫然眺望房间内部。顶到天花的书架、靠在书架上的褐色梯子、无数本书的书脊。

崇有着东京的味道。是哪里有,我也说不上来,手、脚和气息,崇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想起东京。那是我们三个都是"外国回来的怪学生"的时候,或是被日本这个国家不合理的安心感吞噬、逐渐丧失自我认知的时候。

我合上书本,走到室外,穿过停车场,朝向地下铁车站。

阿形顺正是我生命中绝对不会消失的某个人。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不是遥远过去的学生时代的恋情。

我停下脚步。西药房橱窗里装饰着小鸟洗澡玩具和眼镜冲洗机。

------你真能窝在这种地方动也不动。

那时一到图书馆看书,顺正一定把我带出去。

------不晒晒太阳会发霉的。

一起走在骑马场的后面。校园辽阔的大学。

------K书虫!

顺正说着,我笑出来。

------在米兰时,人家也这么说我。

我住在大学旁的公寓里。那公寓是独栋的木造建筑,楼梯在建筑外,楼梯和墙壁都是白色的,一楼和二楼各租给一个学生,顺正自在地把那里当做自己的房间,高兴来时就来。当然我也一样,在梅丘的顺正公寓里不知消磨了多少时间,那快乐得目不暇给、所有感情凝缩的浓密时间。

我们都十九岁,还是个孩子。野蛮地恋爱。野蛮地把自己的全部抛掷在对方身上,不在乎失去过去和未来。

顺正虽然不是第一个和我做爱的男孩,却是第一个让我真正献出身心------献出一切------的男孩。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们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连分处异地时,心也是在一起的。

我们什么都谈。小时候、父母、家里请的佣人。虽然彼此生长在纽约和米兰两相遥远的地方,我们确信彼此一直在搜寻对方,互诉孤独!因此顺正说的话------华籍佣人、她教他唱的摇篮曲、纽约的日本人学校、童子军、小时候过世的妈妈、画家爷爷、十二岁时一个人横越美国到洛杉矶------我都当作是自己的事听进耳中,直接刻在记忆里。

我喜欢听顺正说话。在河畔小路上、纪念堂的石阶前、地下室的咖啡厅、我们的房间里。顺正的声音温柔,对任何人都倾注惊人的热情说话。常常想要理解对方,更想让对方理解。于是话说的过头时会突然沉默,像是语言无法表达般突然紧紧抱住我。

我像被迫分开的双胞胎爱着另一半似的爱着顺正。毫无道理。

受到顺正喜欢绘画的影响,我们常去美术馆。世田谷、松涛、上野、根津。一听说有好的展览,就连长野、山梨也去。观赏绘画时,顺正那专注的侧脸。

顺正常以我为模特儿写生。顺正的右手正确无比地把我花在纸上。我错觉我正以定住在画纸上的同样节奏和速度------铅笔发出色拉色拉的声音------定住在顺正心中。

------仿佛在母亲的怀抱里。

在我怀里,顺正常这么说。我有着奇异的感觉。

马梧还没到。

傍晚的"裴克"很拥挤。低音量播送的莫扎特,我接过熟识店员端来的酒,在店内慢慢逛着。整整齐齐排列的许多瓶酒。冷气很强的店里明亮整洁。

马梧绝对不会迟到。绕了还不到一圈时,背后传来低沉多情的声音。

"好想见你。"

我最喜欢的声音。我转过身亲着马梧的脸颊,伸出手上的杯子。装着白葡萄酒的杯子沾着薄薄的水滴。

"不喝吗?"马梧不解地问,随即灌进喉咙,分两口。

散发香皂味道的马梧脱掉外套,浅蓝色衬衫银色袖口。

"好想见你!"我看着马梧的脸说。

坐电梯时,总是我在他前面,马梧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把鼻子埋在我的头发里嘀嘀咕咕着。

我们在肉类柜台买了火腿,切成薄片和小块。购物车里装着罐装啤酒、矿泉水、马梧喜欢的芒果和安杰拉爱吃的椒盐饼干。

"再来呢?"

马梧放回推车后问。我们手指交缠地去看蔬菜柜台。

买完东西,把东西装在汽车后面,亲吻后坐上车子。马梧车子里的安心空气。街灯已亮,夜色尚浅。扭开汽车音响,圣桑的乐曲流出,是《参孙和迪莱拉》。

我喜欢坐在开车的马梧旁边。喜欢他看后视镜的时机、倒车时手臂绕在助手座椅背后的动作、车子启动时单手系上安全带的样子。

"今天过得怎么样?"我问。

马梧快速反应地说:"工作啊!"

"累不累?"